释古圣教杀之疑(凡五辨)
【原文】问,伏羲氏制网罟,以佃〖打猎〗以渔,然则伏羲非与。•答,捕鱼网鸟,村夫童子皆能之,何待伏羲教诏。盖洪荒之世,鸟兽繁殖,不为之防,人将大困,伏羲教民御之,或未可知。否则或佃渔之事,兴于伏羲之世,亦未可知。若谓其教人杀生,吾恐渔舟无赖,皆为伏羲功臣,而解网纵禽,馈鱼使畜,反开罪不浅矣。◎尸子曰,伏羲之世,天下多兽,故教人以猎。
【译白】问:“太古时代,伏羲氏编结网罟,教百姓捕捉鸟兽及鱼类,难道伏羲氏也有错吗?”•答:“捕鱼网鸟之事,村夫童子皆能为,何待伏羲氏教之?大概洪荒时代,鸟兽生殖繁多,若不加提防,人将大受困扰。伏羲教百姓用网罟防御,或有可能。或者打猎捕鱼之事,兴起于伏羲氏之世,也很难说。若认定为伏羲氏教人杀生,恐怕渔夫无赖,皆为伏羲氏之功臣。而解网纵禽之成汤,馈鱼使畜之子产,反而得罪伏羲氏不浅了。”◎尸子(战国时晋国人尸佼,著有《尸子》一书)说,伏羲之世,天下多兽,故教人以猎。
【原文】问,伏羲之事,余既知之。但西伯〖周文王】养老,定母鸡,母彘〖彘(zhi),豕也,即猪】之数,又何为。•答,古圣之政,有当因者,有当革者。如结绳变书契,巢窟变宫室,正不嫌于判古也【判,区别〗。往昔以子弟为尸〖尸,代表受祭者的活人〗,使父兄叩拜趋承于下,何等颠倒。今唯设虚位,何等相安。则知不畜鸡彘,未始非善体文王意也。况五鸡二彘之说,不过谓岐周家给户足耳。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指祭祀时各项礼仪的细节由主管官吏负责。笾(bian)豆,古代盛放祭品的器皿〗,圣人岂察及鸡豚耶。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岂鸟兽孳尾【交配繁殖〗,而必核其数耶〖文王善于任用贤才治国理政,不干预政令的发布(庶言),狱讼(庶狱)及日常民事物用(庶慎)等各项具体事务,见尚书立政〗。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又岂能截然五之二之耶。以理断之,未必有其事也。不然,文王泽及枯骨,枯骨无知者也,无知者泽犹及之,有知者反欲杀之,所见出于童稚之下矣。故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译白】问:“有关伏羲制网罟之事,我已知道了。但周文王养老,却定下母鸡、母猪之数,又为何呢?”•答:“古代圣王之政,有当沿袭的,有当革除的。譬如结绳变为书契,巢窟变为宫室,正是人们所希望改变的。古代祭祀时以子弟代死者受祭,使父兄叩拜趋承于子弟之下,何等颠倒?而今只设个牌位,何等相安?可知当今时代不畜养鸡、猪,未必不是善于体会文王心意。况且五鸡二猪之说,不过指岐周百姓家家生活富足罢了。至于祭祀时所用器皿,自有专管之人,不用去操心。像文王这样的圣人,难道还会去操心鸡、猪之数目?文王既不兼管各种教令、各种狱讼案件及各种敕戒之事,岂鸟兽交配繁殖,而必去核准其数目?更何况物类数量多少不等,是物类之常情,又岂能截然定为五、二之数。以理推断,未必有其事。不然,文王泽及枯骨(《通史》载,文王行于野,见枯骨,命吏瘗之。吏曰:‘此无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有一国者,一国之主,吾即其主也,以棺衾而葬之。,天下闻之曰:‘西伯之泽及枯骨,况于人乎?’),枯骨并无知觉,文王连无知觉之枯骨尚且泽及,难道对有知觉之物类反倒杀害?此种见识岂不是比孩童都不如?正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原文】问,孔子戒杀,不过不纲,不射宿耳,未尝废钓弋也。并欲戒之,将仲尼不足法与〖论语述而篇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钓,钓鱼。纲,网上的大绳,指撒网捕鱼。弋(yi),带有绳子的箭。宿,归巢歇宿的鸟〗。•答,尔亦知钓弋之微意乎。钓者,所以引其不纲。弋者,所以化其射宿。后人谓因养与祭而为之,亦浅乎窥圣矣。且试问后世所以尊夫子者,为其长于钓弋乎。抑为其道德莫加乎。若重其钓弋,则渔夫猎叟,贤于孔子者多矣。若因其道德莫加,敢问君之道德,已能及孔子否。倘谓道德不能及孔子,先以钓弋法孔子,是犹学颜子,而但学其短命。学曾晳,而但学其嗜羊枣矣。噫。折巾效郭〖东汉名儒郭林宗,一次遇雨,头巾的一角陷下。当时的人们仿效他,故意折巾一角,称为林宗巾〗,易名慕蔺〖汉代司马相如,因为仰慕战国时的蔺相如而更名为相如〗,不足以为郭蔺。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始可以为鲁之男子,君其未之知耶〖鲁国有男子独处于室,邻有独居的寡妇。一夜,暴风雨毁坏邻妇房屋,邻妇到鲁男子的房中避雨,男子闭门不纳。妇问为何不学柳下惠。答,柳下惠之可,吾固不可。吾将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见孔子家语】。
【译白】问:“孔子在戒杀方面,也不过钓而不纲,弋不射宿罢了,并未曾废除钓和弋啊。现在要一并戒除,难道连仲尼也不足效法吗?”•答:“你能理解孔子钓和弋的深刻含义吗?他老人家举钓鱼之事,是为引导人们不要张网捕鱼。举射鸟之事,是为化导人们不要大肆打猎。后人认为孔子为养亲与祭祀而钓鱼射鸟,也未免太小看圣人了。而且请问:‘后世之所以尊崇夫子,是因其擅长于钓弋呢,还是因其道德无以复加呢?’若只是崇尚他擅长钓弋,则渔夫猎户,比孔子高明的多得是。若因其道德无以复加,敢问你之道德能及得上孔子吗?倘若道德不能及孔子,而先从钓弋方面效法孔子,那就好比学颜子之人,不学其贤德,而但学其短命。学曾皙之人,不学其洒脱,而但学其嗜羊枣。唉!有人折头巾仿效东汉名士郭林宗,有人倾慕蔺相如而改名相如,均不足以为郭林宗、蔺相如啊!以自己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的工夫,才配称为鲁男子。你大概还见不及此深意吧!”
【原文】问,君子贵人贱畜。以贵杀贱,理所宜然。等而视之,迂腐甚矣。•答,论圣贤大道,则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如人手足,虽分贵贱,不可以手断足。若止较眼前高下,则灶间奴婢亦知呵骂畜生,何待君子说贵说贱。
【译白】问:“君子贵重人而贱视畜生,以贵杀贱,理所当然。若将人与畜生等同看待,岂不太迂腐?”•答:“若论圣贤大道之极致,则天地万物,与我本为一体。如同人之手足,虽有贵贱之分,而不可以手断足。若只于眼前比较高下,则灶间奴婢也知诃骂畜生,何待君子说贵说贱?”
【原文】问,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于何见之。•答,不观子思之言乎。子思谓,尽其性,则能尽人性。尽人性,则能尽物性。细玩几个则字,其理自晓。不然,致中何以天地位,致和何以万物育乎。
【译白】问:“天地万物,本吾一体,此话出自何处?”•答:“你难道没读过子思(孔子之孙)所作《中庸》吗?子思说:‘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仔细体会几个‘则’字,其间所蕴含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之理,自然知晓。不然,致中如何能使天地各安其位,致和如何能使万物各遂其生呢?”
摘自《安士全书》万善先资:释古圣教杀之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