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回老家，途径县城，约见多年未见的初中好友。朋友感慨，多年前刚毕业时，我们在努力工作，你开始四处旅行，这几年稳定后想要出去走走，你却开始吃素，停了下来。这些年，内心一定经历很多吧？我笑着，想到一小时后要继续赶去车站，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是的，素食，是一个开始，在素食的第五个年头，该写点儿什么了。2011年3月，想起听说本命年常会有不好的事发生，莫名冒出个念头，吃素吧，为期一年。那时对素食并无太多了解，身边亦无素食者，只是懵懂的吃着，工作忙碌，坚持烧菜带饭，若有聚餐，则锅边素。2012年2月底，一年之约将至，为是否继续素食而犹豫时，一位朋友出现了。是四年前旅途中一面之缘的网友，从外地来出差，约我去邻近的一家素食馆。素食馆环境清雅，工作人员亲和有礼，举止间流露出不被这城市同化的淡然。接连三晚，我们吃素、喝茶、聊天，不觉生疏。朋友已是纯素饮食，与四年前在高原上擦身而过的样子相比，如今整个人透着股沉静的力量。我们谈论生活、旅行、理想，具体内容早已模糊，只记得朋友说，纯素饮食是一扇门，打开这扇门，可以探索无穷的世界。第三晚离开时，我把雨伞遗落在素食馆。朋友走后的周末，我去取伞，素食馆的朋友招呼一起喝茶。茶毕，关于接下来的饮食走向，心中有了答案。继续吃素，且升级为纯净素。那一天，是2012年3月4日。以素为始，开启了一场对于自由、爱与生命的知源、探源、溯源之旅。一直以来，视自由为此生追求之首。大学毕业后工作一年，辞职背包独自去青海西藏，在高原的蓝天下肆无忌惮行走，藏区纯净的山河大地，淳朴的风土人情，形形色色的旅人，为之流连忘返。两个月后回来，开始朝九晚六的生活。工作之余，徒步，跑步，骑行，爬山，摄影，观展，公益……逢上长假，则走长线旅行。然而，更多时间是坐在格子间的电脑前看着窗外炽烈阳光，想象远方无限风光，无法安住当下。一次次涌起背包走天下的冲动，心底却有声音响起，这不根本。业余时间被填满，匆忙奔赴不同场次，看似充实精彩。然偶尔夜深人静时，空虚袭来，内心荒凉。这样的充实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吗？做那么多喜欢的事，可为何仍旧觉得被束缚？有钱有闲是公认的自由代名词，天底下有没有可以超越这些的自由？曾经以为的自由是仗剑走天涯，殊不知在把天涯定义为自由时，就已变得不自由，因这借由外事外物所加之的自由本身就是一种束缚。倘若万水千山走遍，心中挂碍仍在，那么即使走再远的路看再多风景，却仍是原地打转，终究要回归内心。真正的自由，不假于物，是心无挂碍。清净的饮食带来更平和的心境，向志同道合的朋友学习用心生活，逐渐回归当下。整理房间，对物品一次次断舍离后，放下的是一些执念；面对工作中一如既往的繁杂人事，却因思路变得清晰，而不易被环境所扰；开始关注生活细微，用心品味，才知蔬菜的本来味道；闻到茶中花香蜜香古木香，原来自然无处不在；插花养花，为花开而动容，也在花开花落、成住坏空中变得淡然。渐渐安住生活日常，愈加发现素食后有太多需要学习实践，开始从过往陀螺式生活中淡出。因为曾经借由那些所带来的，已经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得到甚至升华，不必再向外找寻。每个生命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利，若剥夺其他生命的自由，想成全自己以自由，天理何在？真正的自由，是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正如开车的前提是遵守规则，看似受限，实为换来大自由。年少时，养过一只兔子，从出生开始养至死亡。它离开时，我哭得昏天暗地，最后和父亲把它带去山上，埋在树下。六年中，互相陪伴的记忆有多美好，最后的别离便有多神伤。那时便决定，再不会养宠物，感情的付出太沉重，不想承受。后来离家在外读书，越走越远，间隔也越来越久，每次在家人的目送中踏上远去的列车，却不想回头，因不忍面对分离。有时候明明爱着，却不敢投入太多感情在人事物中，情深不寿，是习惯性自我保护。可是爱，多么美好的一个字，为何当中仍会有苦涩？有没有纯粹永恒的爱？没有开始，亦无结束。素食久了，会留意路旁草丛里蜗牛的触角而觉有趣，会感受到牛羊眼神中的无助和恐慌，会为植物枝叶新发的萌芽而欣喜。开始更懂自己，也更愿意耐心去了解别人，因为若无了解，所给予的爱都是个人喜好，甚至成为利刃。学习不执着被爱的事物去放下分别心，学习去了解对方内心从而使爱回归理性，学习不计结果而放下有所贪求的心。方才意识到，爱一直都在，是自己此前狭隘了爱。
把爱的对象从人扩大到动物，是爱的扩容，心如田野般宽广，便不会为一株花的枯萎而神伤。停止餐桌上的杀戮时，每天都在滋养自己爱的能力，才有智慧识别并去除偏执、贪欲、依赖、得失结果等诸多杂质，收获真爱。2013年夏天，堂哥患癌症离世。三十多岁，事业正盛，婚期将近，前途大好。然无常来得猝不及防，整个家族弥漫在悲伤中。自此，开始对生命更深思考，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倘若一日无常来临，能否做到安然离开？生死事大，以前却未曾真正重视过。堂哥与自己关系很亲，人品德行常为众亲友所赞叹，然而好人为何如此下场？人的命运是如何形成的？在现象中，萌生想去探究实相的心。那时，素食刚一年多，体会到内心渐安。2014年春节后第一天上班，递交辞呈。我想，关于生命的答案，需要以一颗足够重视的心，给自己更多时间和空间，才有机会探寻得到。曾以为来日方长，是因未曾计划无常。2014年，陆续有两位年轻朋友离世，是以决绝的方式自行选择离开这世界。一位在生活中苦难重重，终究未能抵挡得住，留下未满一岁的孩子离开人世，而此前一周，我们刚通过电话。另一位则性格开朗，为国际旅行杂志撰稿，四处行走，把日子过成了许多人眼中的诗，却在冬日异乡，结束自己的生命。悲伤过后，迫切想探究苦的根源，如何从根源上拔苦。曾一直想做公益相关工作，如助学、环保等。素食后，渐渐意识到最需要被帮助的，是人心。要点亮一盏心灯，即使黑夜里，也能照亮自己和他人，继续前行。开始思考责任，如何让生命影响生命？从自己开始，从融化自己冷淡、漠然、独善其身的性情开始。对于生命之源的探索，只有在停止伤害其他生命时，才有机会找到答案。每个生命都渴望安心，若衣食住行建立在令其他生命不安时，自己的生命又如何得安心？自由、爱与生命，这些美好字眼，曾计划用一生去追寻。翻越绵延山岭，行走沙漠草原，穿过汹涌人潮，寻而不得。然而，却因素食得以知根溯源。写下这些文字时，已经在一处饮品店工作。有功夫茶、精品咖啡、纯素手工烘焙，隐于城市一隅，却不乏有朋自远方来，谈天说地。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