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仅是一种警示,提醒我们放下无谓的追逐而精进修行,死亡本身也蕴含着珍贵的修行机会,如果善加利用,则能证悟解脱。——希阿荣博堪布
文:悦颀
创作于1931年的爵士老调《梦中有我》,曾经慰藉了世界各地的乐迷,也是我前几年常听的睡前安眠曲。一度以为,它词曲缠绵缱绻,是显而易见的小情歌,令人莞尔。近来,偶然再次听到,我却在不知不觉中泪湿了枕巾。
母亲因突如其来的意外离世,已经几个月了,而我在每分每秒的煎熬中,度日如年。说来也怪,她在身边时,几乎从没走入我的梦境。如今不知是我思念过甚,还是她放心不下,在这天人相隔的百余日里,我竟已梦到妈妈几十次。无论是午间小憩,还是长夜深眠,似乎只要入睡,我就会与她“相见”。
日子一天天流淌,四季物候转换如常。笼罩在家人身上的悲痛却丝毫没有随着时间减淡。
八旬的姥爷以前患过血栓,大脑功能失调,对很多人事都已麻木迟钝,语言表达能力也退化如孩童。再加上身患糖尿病多年,老人的视力也很微弱。丧女之后,他的话更少了,每天拿着放大镜,捧着仅有的几张照片反反复复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一天,我去探望老人,而他又在看我妈妈的照片。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老人身上,为白发披了一层光晕,静默如同雕像。照片上的妈妈,在海边沙滩玩闹,对着镜头灿笑。过了许久,姥爷突然对着照片痴痴地说了一句:“吃得挺胖。”我呆立一旁,红了眼眶。在“傻”姥爷心里,我妈妈还是小女孩,老父亲,实在太想她了。
而我的父亲,她的丈夫,也太想她了。好几次,我深夜悄悄推开他的房门,都见他躲在黑暗中独自痛哭,肝肠寸断。他们夫妻之间,我们亲子之间,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说,有太多事,没来得及做,有太多爱,没来得及表达。妈妈一夜之间撒手人寰,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遗憾、悔恨、愧疚、思念。
几年前,我以“旅游散心”为名义,带着不学佛的爸爸去了扎西持林。承蒙三宝加持,抵达的第二天,他就在上师座下皈依了,然而结上佛缘后的这些年,他并未实修,更多的仍是辗转世间事。如今,妈妈走了,幸福的家破碎了,永失挚爱的父亲是那样孤苦无助。惶恐不安的心,如坠深渊,而上师三宝成了此时唯一的依怙。他开始日日在佛像前顶礼、上香、诵经、祈祷,总是长跪不起。他最喜欢《心经》,反复念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却又哀叹:“谈何容易啊……”
丧母之时,我有孕在身,胎儿同感着我的哀恸,十分辛苦地熬到了预产期。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孩子呱呱坠地。接触到新生的娇嫩肌肤,一片柔软蓦然在我的心头化开了,百感交集。
如果妈妈还在,该是多么高兴啊,她会兴奋地忙前忙后。可是她不在了,我对于孩子的降生,实在没有半点喜悦。我甚至感到抱歉,带这个无辜的小生命来到了充满缺憾与苦涩的世界。然而,暇满难得,轮回里的一个众生因为我的缘起而获得了人身,可能也是一件好事吧。
被推出产房后,我攥着手机,顾不得虚弱疲惫,尝试着拨打上师的电话。“你最近好吗,弟子?你最近的学习和修行怎么样,弟子?”这是师父的第一句话。不知怎的,老人家的关心与嘱托令我紧张到语塞,大脑一片空白,似有太多委屈,也有太多惭愧。良久,我才回过神来,告知孩子的诞生。别无所求,请您加持这个孩子,在将来有真正的能力帮助他人,并成为大乘佛法的弘扬者吧。
即使面对新生,我心中所想仍是慈母远逝,而上师知。“人生就是这样子,确确实实没办法的。你一定要想开一点,弟子,不要太过不去,不然造成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只会更痛苦……我们要为妈妈多做善,做佛事,一定有帮助。”
“世事无常,权力、钱财、名声,都不必追求,得到了也不一定快乐,并且不会长久。好好发愿与回向,为母亲和众生而修行,才是人生最有意义的。”师之教言如是。
以泪洗面的日子,我太多次哭肿了双眼,脆弱极了,无助极了。颤抖着手指拨捻佛珠,我告诉自己必须坚韧,像妈妈期待得那样坚韧,像众多不畏艰难困苦的前辈行者那样坚韧。无论看起来多么不可能,我开始相信,我与妈妈必能再相见且相认。而当下,我每念一声佛号,就是离她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