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严思维,是大乘圆教的悟性思维,蕴含着丰厚的禅悟内涵。对《华严经》的禅悟内涵,可以从梦幻泡影的大乘空观、消除分别的不二法门、绝言离相的禅悟智慧三个方面来探讨。
《华严经》精譬地表达了大乘空观思想。经文指出,只要体证到过现未三际的空性,则万法无从安立,不执假有,不溺顽空,即可见性成佛:过去已灭,未来未至,现在空寂。无作业者,无受报者。了知境界,如幻如梦,如影如响,亦如变化。若诸菩萨能与如是观行相应,于诸法中,不生二解,一切佛法,疾得现前。《华严经》以丰富的象征,表达了对空的体证。其中最为常用的譬喻有:
其一、梦幻光影。梦幻光影,当体即空。菩萨观察诸法,如梦幻光影,便不会执着痴迷,不会心逐境转,而保持心灵的空明与自由。
其二、音声谷响。音声谷响,当体即空。以此心境观照尘寰万象,便可闹中取静,喧中得寂,自在洒脱,无牵无著。
其三、阳焰泡沫。阳焰泡沫等本是众缘合成,系幻觉所生,痴迷众生执幻成真,求之不得,徒增渴爱。菩萨洞知其幻,欲想自灭。
其四、画图彩色。心灵是一个技法娴熟的绘画大师,世间的种种形色都是它的绘画,没有一件东西不是由它所生。心佛及众生之所以无差别,在于它们都是世间现象,因此都虚妄不实。
《华严经》有着天才的想像力,充斥着精彩绝伦的譬喻,表达了对空的直观体证。经文所描绘的一切诸法,均虚幻不实,为华严的性空缘起奠定了基础。
《华严经》强调要对一切法离分别,提倡不二法门:若于佛法中,其心随平等,入不二法门,彼人难思议。二指相对的观念,又叫边想、二边。相对的观念产生于分别心,而分别心是痛苦的根源。《华严经》通过对十二因缘的深邃感悟,形象地描绘了由于分别而产生的生死轮回因果链。为了斩断轮回之链,经文反复强调要不生分别心,离绝相对念。这种不二,有三个层次:
首先,要离绝一多之类的世俗常情的相对观念:寂然不动离边想,是名善入如来智。普见于诸法,二边皆舍离。不动离二边,此是如来智。不生分别心,是念佛菩提。无有一与多,是名随佛教。一多之类的相对观念是世俗常情,修行的第一步就要将之断绝。
其次,要离绝解缚之类的学佛初阶的相对观念。有诤说生死,无诤即涅槃。生死及涅槃,一俱不可得。若逐假名字,取著此二法。此人不如实,不知圣妙道。臻于学佛初阶者,离绝世俗分别念,追求涅槃圣境。殊不知轮回生死固然未悟,执着涅槃同样沉迷:离诸分别心不动,善了如来之境界。能所分别二俱离,杂染清净无所取。若缚若解智悉忘,但愿普与众生乐。法性本寂无诸相,犹如虚空不分别。超诸取著绝言道,真实平等常清净。若能通达诸法性,于有于无心不动。离诸分别的心灵如同虚空,绝能所,超染净,忘解缚,泯有无。如果高推圣境,就会坠入解脱深坑,陷于新的执着。
复次,要离绝不二之类的学佛进阶的相对观念。诸法寂灭非寂灭,远离此二分别心。知诸分别是世见,入于正位分别尽。通过对世俗之智的扬弃,不执着于一多之类的世智层次的不二,便由第一层面上升到第二层面,进入了学佛初阶的不二法门,此时对能所、有无之类的相对观念也悉行弃捐,是深邃通脱澄明高远的甚深般若智慧。而般若的特性在于随说随扫,不断地否定,甚至对它自己也毫不容情地予以扫除。由于不二法门是超越言语分别的对佛境的直观体证,如果将不二作为一种观念,就沦于增语、戏论,仍然是二。因此,对这种情形下的不二也要予以扬弃,这样才能上升到第三层面的不二:菩萨心净不作二,亦复不作不二法。舍离二法不二法,觉悟众生语言道。只有到了连不二的意念也彻底脱落时,才是真正的不二法门。第一层面的不二法门是世智的不二法门,第二层面的不二法门是教内的不二法门,只有第三层面的不二法门,才是禅意的不二法门:有无元不二,有二翻成病。若存不二心,暗却本来镜。
大乘空观诸相皆空,不二法门远离分别,由此生发了绝言离相的《华严经》式的禅定智慧。对形相的破除和对言语的扬弃,成为《华严经》的重点。基于大乘空观和不二法门,《华严经》提出了无生无灭的思想:诸法无生亦无灭,亦复无来无有去。一切法无生,一切法无灭。若能如是解,诸佛常现前。诸法从本来,无生亦无起。无相无有成,亦无去来义。无生无灭,即是涅槃,是般若智慧观照下的世界本相以及观照这本相的澄明襟怀。经文从本体无生的角度,提出了不可执相的理由,批评了凡夫着相的痴迷,并指出分别取相是轮回的根源:凡夫见诸法,但随于相转。不了法无相,以是不见佛。诸法无真实,妄取真实相。是故诸凡夫,轮回生死狱。经文还进一步指出,不但对世俗的幻相不可执着,对佛的相状也同样不可执着:若以威德色种族,而见人中调御师,是为病眼颠倒见,彼不能知最胜法。如来非以相为体,但是无相寂灭法。因此,获得了佛智的人,就要远离幻相:一切诸如来,远离于众相。既然着相的根源是由于分别,而分别会导致清净眼的丧失,因此就应当远离分别,离言绝相,才能见到如来。若能除眼翳,舍离于色想。不见于诸法,则得见如来。
言语说诸法,不能显实相。按照《华严经》的观点,言语是幻法,作为幻法的言语不能表征真如实相。并且,言语与分别总是联系在一起,一切言语,皆从觉观而生,才有觉观,便形纹彩,发萌芽于境上,起兆朕于心中。心境对治,便为质碍。要想体证真如,必须离绝言语。但是,离绝言语并不等于不使用言语,超越形相不等于不使用形相:常于诸法不作二,亦复不作于不二。于二不二并皆离,知其悉是语言道。扬弃言语、形相的深层意蕴乃是扬弃言语、形相的分别性指向,而要摆脱言语、形相的分别性指向,往往又必须使用带有分别性指向的言语、形相:
非言何以知乎无言,非相何能显乎无相?《华严经》偈云:了法不在言,善入无言际。而能示言说,如响遍世间。又偈云:色身非是佛,音声亦复然。亦不离色声,见佛神通力。《金刚经》云: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斯皆以相显无相也,则无言不碍言,无相不碍相。故知无言即言,曾无别体。相即无相,岂有异形?
由此可见,言即无言,何妨言满世间;诸相非相,不碍万象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