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高桥喜市郎,《达摩图》
坐禅入定时,时间似乎和平时的感觉有所不同。
它可能被拉得很长,脑海中分明经历了从宇宙大爆炸到黑洞坍塌的无数纪元,可实际上不过几个刹那而已;
它可能被缩得很短,就像驻足于烂柯棋局旁的樵夫,上山下山之间,早已沧海桑田。
少室山,石壁前,坐禅的达摩瞪大了眼,瞪得比古往今来哪个和尚的眼睛都要大。
西安碑林第四室:《达摩面壁》
某个瞬间,他似乎发觉,曾经发生过的很多事,在时间的侵蚀下,变得充满了错乱感,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那天和自己聊天,最终却不欢而散的南朝帝王,到底是不是姓萧?
那天渡江而过,乘坐的交通工具,究竟是一叶小舟还是一杆芦苇?
那天对自己恶语相向的僧人,他们来自于哪个盛名已久的寺庙?
那天算起自己的生日,到底多少岁了?是50岁,80岁,还是150岁?
那天自己用心地讲法,是不是好多人不以为然,还露出冷嘲热讽的表情?
还有那个自己不太想搭理的中年和尚,是不是狠心自断了一条臂膀?
明·宋旭,《达摩面壁图》(局部)
这记忆啊,就像书中的文字,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时而矛盾,时而模糊,谁又能辨别清楚?
只是偶尔难以拒绝的辛酸和孤独,让人面对石壁上的影子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影子不会给达摩答案,因为自问自答,得到的往往只是更多的问题。
但达摩还是让自己努力瞪大眼睛,哪怕看起来会和其他人更加格格不入,哪怕看起来凶神恶煞丝毫不平易近人。
至少让眼睛睁得再大一些,让心更坚定一点,让思绪更清晰一点,让人也更清醒一点;
就算过去已然模糊,但这睁大的双眼,应该能把当下,观照得更清楚一些吧?
或者,这样真的能看到时光长河的上游中,佛陀指尖拈着的那朵小花?
(日)藤岛文雄,《达摩图》
他不知道在后世的传说里,人们把他瞪眼的表情,解读成警世诘问之势;
他不知道在血腥离奇的故事里,有人说他太困倦了,于是撕下眼皮掷于地上,长出的植物便是能提神醒脑的茶叶,并且从此他再也不会闭眼……
当然他也不会知道,几百年后他所代表的禅宗一脉,会在中原大地茁壮成长,一花五叶散遍大江南北。
毕竟,一个人再怎么伟大,也无法准确地预测,那些看起来水到渠成,却又充满惊喜的未来。
(日)古川长生,《达摩图》
过去是被遗忘的,未来是不确定的,达摩却瞪着眼,说自己确定可以“安心”。
心怎么安?
达摩答:“如是安心者壁观。”
是修行需要用面壁的方式,还是你我的心应如墙壁般如封似闭、安然不动?
是要把影子最终烙印在石壁上,还是体会到某个时刻的通透的感觉?
答案似乎并不难选,但于后人眼中定格住的,怕是只有那个来自南天竺的老和尚,孤零零地坐在壁前的画面;
你甚至会忽略他究竟是站立还是盘坐,是闭眼还是瞪眼;
这或许很禅意,或许很传奇,或许很“达摩”:
两只凸眼,一脸落腮;
有些认得,想不起来。
噫,是踏芦江上客,
一花五叶至今开。
——明·唐寅撰《达摩赞·又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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