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菩提迦耶大正觉寺里的甬道上,刚散了法会的僧人与来此朝拜的佛弟子们光着脚走在雨水里,或几个人聊天,或一个人拿着念珠持咒,或默默前行,宗萨钦哲仁波切和助手迎面走过,佛弟子们全都停下脚步,恭敬地侧立路旁,让老师先行。
十几米长的甬道上,一排被雨淋湿的紫红色僧袍成了暗红色,在绿树的映衬下,散发出沉静、庄严的气息。
雨不大不小地下着,没有人打伞,包括宗萨仁波切,他赶着去菩提树下给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等待受菩萨戒的佛弟子们举行仪式。
这样的情形,在今年11月初法会期间,于菩提迦耶随时可见。
晚餐时,能容五六十人的MAHAYANA酒店餐厅里坐满了人,一边是来参加宗萨仁波切主持的法会的佛弟子,一边是世界各地的游人和朝圣者。仁波切出现时,弟子们一起站起来双手合十恭迎,临走,又齐齐站起来恭送,客人们惊讶地看着这庄严的场面。
以为仁波切常面对这种场景,肯定应对自如,没想到,他有些害羞,极不好意思地笑着摆手,让大家不用如此,快步走出餐厅。
弟子们亲昵地用cute形容他。
宗萨仁波切身边的团队宛若一个小型联合国,摄影师来自不丹,摄像师来自德国,一个助手来自巴西,中文翻译一个来自马来西亚、一个来自北京。
钦哲基金会和莲心基金会的成员更是身份背景各异,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志愿者,一分钱酬劳没有,但只要听说有机会为他工作,都激动不已。
钦哲基金会的负责人陈季佩说,“仁波切所有书的版税、稿费全部让出版商直接打到基金会的账上,这也是我们基金会最大的善款来源,占受捐款项的十分之一。有时候他收到弟子们的供养,也会转给基金会。他自己的生活特别简单,花费非常少。”
他的房间里有一个长1米、宽和高均为20公分的狭长盒子,装着他自2010年发起的“84000佛典传译计划”的全部经文,经文上的字不可思议的小,所以全部经文看起来也没占多大空间。
这个计划目标是将浩瀚的佛教典籍翻译为现代语言,让全世界共享。这也是钦哲基金会负责的项目,很多学者自愿参与这一计划。
菩提迦耶法会期间,宗萨仁波切的一天一般从凌晨三四点钟开始,因为他是无教派主义者,早上的功课需要读包含各个教派的700页之多的祈祷文。
6点半结束后冲个澡,7点吃早饭,7:15开始接待客人。一般是5到10分钟一拨,一直持续到8点钟前往大正觉寺参加法会为止。
中午11点半法会结束,回寺院,每天都和不同的人吃午餐,边吃边聊,回答各种问题。12点半吃完,休息大概四十分钟左右。
下午13:15去开法会,通常16点半结束,有时候有讲座,到18点。回寺院,继续接待世界各地的来客。
19点开始晚饭,继续接待客人。19点半到21点半,原本应该是他个人的时间,但还有关于基金会的事情、世界各国禅修中心的事情,说白了,还是工作时间。21点半左右,一天终于结束,休息。
助手Powa说,“他在不同地方的日程是完全不一样的,但相同的是都非常紧张,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总是为别人。”
2006年,在印度的比尔有个盛大的法会,长达3个半月。每天从早上5点到下午5点半,12个小时。午餐时间也不可以走开。
法会的内容是宗萨仁波切口传八万四千法门的所有佛经,每天十来个小时,就他自己在读。
口传佛经的教法从佛陀那儿传下来,要求学生跟老师学,老师跟他的老师学,一直上溯到佛陀。现在很少有仁波切做这件事,因为太困难了。
宗萨仁波切认为,就因为很少人做,所以更要把这个教法传给年轻的仁波切。法会现场有很多年龄很小的仁波切,他从小学会,长大后就可以教给别人,这个教法就可以传承下去。
法会进行到一半,因为说话太多,他失声了;因为经文字太小,时间长了,眼睛也看不到了。法会停了两三天,声音恢复后,继续。
此时的宗萨仁波切在印度的比尔主持法会,还是他一个人讲课,为时两个半月。
宗萨仁波切是一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上师,他经常会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让人们目瞪口呆的事。
2002年,宗萨仁波切去德国弘法,闲暇之时,一行30人去了一个赌城.此地的要求是必须穿正装才可进入,仁波切跟朋友借了身西服,其他人或租或买,解决了着装问题。
赌场里有一种赌法是押数字,从0到35,选一个数字。一般人很少会选0,结果他押了0,赢了特别多的钱。这一局共花了两分钟,两分钟之后他们离开了赌场。
他说这钱是赌博赢来的,不能留下,要花出去。一行人去了酒吧,点了最贵的酒,还邀请很多在座的人一起吃喝,隔一会儿,他就会问,“我们的钱还剩多少了?都要花完,不可以留着。”因为钱不能留到第二天,后来把剩下的钱都给了出租车司机。
传统的佛弟子不理解他这种举动,认为不如法。
一起前去赌场、跟随他17年的弟子、德国医生Arne说:“仁波切的这些做法其实是想唤醒别人,因为我们经常被一些常规、逻辑给束缚住,会觉得这些好,那些不好,他教导我们要超越好坏。判断一个人是不是佛教徒,要依据他的动机,或者发心,只要你有正确的动机和发心,在佛法里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欣赏他的佛弟子把他惊人的举动解释为:“有勇气去挑战常规,他不在意别人说他不好,不在意被人判断。他能够分清哪个是佛法的核心,哪个是佛法的文化。他教导你怎么去接近佛法的核心,而不是拘泥于它的文化。文化也很重要,能够托起核心,但如果你只陷入文化中,你就会受限于它,容易产生困惑。”
但有些年轻的仁波切的导师告诉他们,“你们可以做任何你们想做的事情,只要不像宗萨钦哲仁波切那样,我就很高兴了。”
Arne说他是勇敢的,无畏的,智慧的,优雅的。
财旺则形容他是“疯狂的”。
财旺是宗萨仁波切电影《旅行者与魔术师》中的男主角,此次专门从不丹赶到菩提迦耶参加法会。
在不丹,宗萨仁波切致力于环保,对能源再利用付出了很多精力。他建议禁用塑料袋。比如上万人的法会,他就会提前做一个通告,“你可以带食物,但是不要用塑料制品包装,无论多小的塑料包装都不行。够疯狂吧?”财旺对他的信任是不加分析的,“但不是盲目的跟从。”
不丹人用“伟大的老师”称呼宗萨仁波切。
只要他在不丹,就不断有人找他去讲课、开法会。他要给死人做祈祷,给失恋的人做心理辅导,搬新房子的人找他加持。他提供食物和场地给一些人,让他们完成3年的闭关。
《旅行者与魔术师》拍摄时,有一天拍财旺的戏,他无意中回头一看,街上差不多排了两百人在那儿看,“我以为他们是来看我拍戏的,顿时有了腕儿的感觉,非常得意。”结果,这些人是来找宗萨仁波切祈福的。“谁是男主角、女主角,拍什么电影,在他们心里完全无法跟仁波切比。”
在美国,如果布拉德·皮特去你家吃饭了,美国人早疯了。在不丹,布拉德·皮特不重要,如果仁波切去你家吃饭,非常荣耀。
名声啊,赚钱啊,他都无暇顾及,因为他太忙了。
虽然忙,但比如一个礼拜前,有人跟仁波切说谁病了,一个礼拜后说的人都忘了,仁波切会问,那人好点了吗?他都没见过这个人。这不是记性好,这是慈悲。如果你不关心你不会记住。
财旺说,在不丹,每个人家里一般会挂4幅画像,一个是佛像,一个是国王,一个是女神,一个就是宗萨仁波切。
在不丹,电视里只要有宗萨仁波切的节目播出,任何时间都是黄金时间,哪怕是午夜两点大家都会看。
“他是不丹的明星?”
“他是太阳!”财旺骄傲地说。
大正觉寺内,菩提树下,佛弟子们虔诚地跪在雨中,没有人用任何东西挡雨。
“我们发愿,当众生生病的时候,我愿意是他的药;当众生要过河的时候,我愿意是他的桥;当众生要写东西的时候,我愿意是他的纸和笔,我愿我能化现成众生所需要的一切。因为受了菩萨戒,我就是众生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