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70年的兵,19岁入伍,26岁退伍还乡,在部队里度过了艰苦却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他给我讲过很多部队里的故事,许多都是那么得耐人寻味,意味深长,甚至有点感人肺腑。父亲所在的部队是福建军区29军85师,师下面有个直属炮兵高炮营队,他就是这个高炮营成立后的第一批新兵。父亲是高炮营指挥排有线班的老班长,专门负责战时通讯方面的布线工作。当年台湾和大陆军事紧张对立,两岸每天都在打炮,有时候很多天都停不下来。全军随时都准备战斗。
如今,父亲已经快七十岁了,但每逢谈起当年部队里的故事,还是那么兴致勃勃,眉宇间充满朝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有时候还会哼唱当年部队里流行的许多歌曲。
他感恩部队给予他的教育,使他的青年时光得到了很好的成长,他为自己曾经是毛主席的战士、人民的子弟兵而感到自豪。父亲生于1952年,共和国建国以来遇到的挫折困苦,他们这代人也一同经历了。正当长身体的年龄,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正渴望受教育之时,赶上了文化大革命。14岁那年,他小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初中学习,就在这个时候,文化大革命爆发了。老师说:“同学们,现在形势大好,学校要停课了,要文化大革命,要参加造反的到操场上去集合,回家干活的留在教室里......”就这样,他的学习生涯被强行终止了。直到几年后,光荣入伍,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在部队里面接受了更好的再教育。
入伍以后,首先学到的是生活教育,如何穿衣带帽,如何叠被子,如何说话,如何走路,如何与领导沟通,做人做事的礼貌等等。父亲说,村里面同龄人里不去当兵的,这些基本的东西就不太懂得了。他举例子告诉我,譬如在部队里见到领导,如果领导不与我们握手,我们则不能主动握领导的手,如果领导与我们握手,假使自己带着手套应该摘掉手套,客气一点的话要用双手。生活处处有规矩,不学习就什么都不懂,譬如有的人看到女性领导都直接上前主动去握手,就更显得不礼貌了。确实,我也从他身上学了许多的规矩威仪。比如他的被子至今还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这样的小事就对我影响很大,让我也养成了每天叠被子,整理床铺的习惯。但和他比起来,我自由散漫惯了,这方面其实一点也不像他,这一点让我常常感到惭愧。其次就是部队培养了他严谨负责的工作态度和时间观念。炮兵营的管理尤其严格,甚至有点不近人情。 有一次,中午吃饭时间,班里有个战友负责值班,副营长打电话到值班室,这位同志那天有点犯糊涂,没听清楚,连续问了三遍:“你是谁啊?”副营长挂了电话直接就跑到食堂走到这个战友所在班级的班长面前,怒问:“你要把兵带到哪条路上去?”正在吃饭的这位班长正是我父亲,他被领导问得一头雾水,只好站在那里被呵斥了一通。吃好饭,去副营长办公室。营长问道:“部队是打仗诶!其他部队是分秒必争,我们高炮部队秒秒必争!敌人的战斗机一秒钟飞几里路?”“两分钟敌人的炸弹就扔下来了,今天没有你和我了!你把兵带到哪里去了?”当时部队里这些严格的管理方式,也让他退伍以后在地方上做事显得非常有执行力,得到了数不清的荣誉。如果不是在部队里经历了严格的再教育,70年代一个小学毕业的山村孩子,除了种庄稼应该很难有更多的发展,更开阔的思路。而父亲退伍后,在地方上却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工作生活中以身作则,肯干实干苦干,堪为许多乡人的榜样。部队里的丰富文艺活动,也让青年时代的父亲受到熏陶,他学了很多的革命歌曲,欣赏了大量革命影片,培养了一颗热诚的爱国之心、传承了许多革命前辈讲奉献讲付出的人生观价值观。部队里受的教育,所塑造的精气神,成了他一生用之不竭的财富。父亲回忆,刚入伍的第一年,每天的伙食费是4角6分钱,每个月的生活津贴是6块钱。每个班有一块自留地,用来种蔬菜,所以大部分蔬菜都是战士们自己种。当时的伙食是一个星期象征性地开一两次荤,平时都是吃自己种的各种蔬菜,蔬菜还是比较丰富的,主食是吃糙米,管饱。因为我爷爷在父亲入伍前一年就因体力劳动过于剧烈而生病逝世了,所以家里比较困难,奶奶带着年少的弟弟一起生活。懂事的父亲把每月6元钱的生活津贴尽量省下来,第一年就寄了40块钱回家补贴家用。第二年的生活津贴是每月7元,第三年是每月10元,第五年每月15元,第六年每月20元。这些钱,主要用于买牙刷牙膏、信纸、肥皂等生活用品。父亲从不买多余的东西、零食等,节省下来的钱都寄给母亲补贴家用。不仅仅父亲一人,那个年代的孩子,大多数都懂事早,出门在外特别体贴父母家人,会给家里写信寄钱。其实70年代全国人民都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我母亲回忆当年农村的生活,每天起早摸黑拼命干活,一个月都吃不上两次肉,有时候有加餐,就是加几个番薯芋头等杂粮已经很满足了。但是艰苦朴素的生活并没有让军队和人民身体不好,也没有听说谁没有精神,没有力气。父亲讲当时训练的成绩:他们有线班要负责放线,一捆皮线重的15斤,训练的时候抱着一捆线跑500米把线放出去,再把线收回来,来回是1000米,放线的时候要跑得快,收线时候要手脚配合得快。他的成绩总是在3分30秒之内。3分30秒以内的算是优秀。想想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也跑1000米,每次跑进3分20秒就满分了。如果抱一捆线,放出去再收回来,我估计自己5分钟都回不来。
听父亲说过另外一项训练:徒手攀爬7米的柏油电线杆,10秒钟上下,还要在上面给电线打个结。父亲说大家的身体素质都是很好的,日常训练也非常艰苦,营长常教导大家:“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那个年代解放军和老百姓的饮食主要是五谷杂粮和蔬菜,肉类的摄入量微乎其微。现在很多人都提倡多吃素比较健康,其实就是源于当年的历史记忆。可以说全世界的素食潮流都和70年代的中国有着密切关系。这种饮食方式和当时的国民健康状况在美国康奈尔大学坎贝尔教授、英国牛津大学理查德·佩托教授、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原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陈君石、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研究所黎均耀和刘伯齐教授的共同调查研究下,被记录下来,后来成书《救命饮食:中国健康调查报告》,畅销全球,影响全世界的植物性饮食潮流蓬勃发展。从出版的《救命饮食:中国健康调查报告》可以看出,70年代的中国人真的很健康,几乎没有富贵病,是当时富裕的西方社会学习的榜样。
我想,当年的人们一定想象不到21世纪的今天国内医院的规模和疾病人群的规模。从很多当年的老照片也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没有美图PS、没有化妆,但是精神气质都很好,皮肤也光洁。我问过父亲,他们年轻的时候有没有人长青春痘,他明确地说没有。那时候吃的都是粮食和蔬菜,每个人皮肤都干干净净。可惜我们家早就遗失了当年的老照片。前几年我接了几个部队里面的影片,去军队参与拍摄,军营内依然是一派宁静肃然的景象,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环境极度整洁,但是官兵们脸上的粉刺、青春痘、痘印等却非常普遍。我想,这种变化大概是源于当代人饮食结构的改变。因为军队的运动量是足够的,每天的训练肯定是保证的,生活作息也很规律。
很多偏僻地方的老百姓看到当兵的就怕,不知道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有些人是因为被当年溃败的国民党军队抢劫过,他们印象中军队是很可怕的。而当时的特务行动也很猖獗,经常有敌人的特务前往部队拉练的地方杀人、分尸,造成恐慌,企图嫁祸给解放军。尽管困难很多,但父亲所在的高炮营每到一个地方训练,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总能赢得老百姓的信任。部队所到的山区,往往信息闭塞,很多少数民族原住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一次部队到了山里,一个老奶奶抱着一捆稻草来到军用卡车前面,把草往卡车头上塞。大家都不知道老奶奶想要做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把卡车当成了马,正在用稻草喂马。深山里的人是听说过马是负责运输的,而且是吃草的,却从没有见过真正的马。部队到一个地方安营扎寨,就会照顾一方的百姓,有些地方老百姓是喝着泥塘里的脏水生活,部队一到,就帮人民打井挖水池,人多力量大,很快当地人民就能喝上清澈的井水或泉水了。
有些地方没有大路,部队就帮忙修路,走到哪里,路就修到哪里。有时候还要帮少数民族的老百姓种田,那些山上的田小的牛都不能耕,全都要靠人力去挖。每当夜幕降临,部队会安排放映电影,邀请当地人民一起来观看,最好的位置都给老百姓坐,当兵的远远坐在两边,而且看电影时坐姿必须是端容正坐的军姿,很多坐在边缘上的战士根本就只能听听声音。有时候观影期间会突然下大雨,当兵的是一动都不能动,让老百姓先走,老老少少都走完了,部队官兵才能整齐地听口令收队。
很多山村,刚开始放映电影的时候,老百姓都不敢出来看,一听到抗日战争等电影里的枪炮声,老百姓都吓坏了,全部逃回家了。父亲所在的部队到过许多这些与外界隔绝的山村,所到之处,起初往往不被理解,而最后要走的时候却被全民挽留。他说,有一次他们要从一个山村离开,首长知道老百姓要送东西给部队,就没有和老百姓打招呼。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那天凌晨,全村人民都出来送行,他们拿着一筐筐的花生,送给部队。但是与平时一样,没有人肯收花生,也不敢收。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是毛主席的对军队的教导。待到车队开动,老百姓终于按奈不住了,把花生一筐筐往卡车里倒,散落了满车厢的花生,这时已没有办法还回去了。当时,高炮营的管理是特别严格,前面已经说过,副营长要求大家秒秒必争,要有极强的时间观念。别的部队周末可以有5个名额请假出门,高炮营只有3个名额,出门要求必须打领扣,带腰带,走在路上两人成行,三人成列,形象上不允许嘻嘻哈哈,东倒西歪。现在如果看到这样的军人,走在街上,一派正气的景象,一定也令人耳目一新。有一次在野外拉练,住在老百姓家里,那天正好每个人分到一块肉,有一位家里条件好一点的战友把带着长毛的肉皮条扔到了脏水潭。一位老奶奶看到了,马上就去捡起来,放在清水里洗一洗,放到了小孙子的饭碗上。这件事情居然被营长看到了。
营长跑过去就是两个耳光,一通呵斥。后来又让他做了很多的检讨。不要说肉来之不易,一颗米饭也是不允许浪费的。这和今天社会每到聚餐或过年过节满桌满桌的鱼肉都倒进垃圾桶的情况成了一种天壤之别的对比。在部队当兵,要求的是特别讲规矩、特别讲奉献、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革命军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些号召和内涵就像甘露一样滋润了部队里这些年轻人的纯洁灵魂,他们在最好的青春岁月里得到了军队的严格训练,使他们得到了最好的成长,为日后在社会上的工作能力奠定了基础。父亲在部队里表现优秀,本来是要提升干部的,后来得了腹泻,去军区医院治疗,医生让他帮忙照顾病人,给病人读报,过了几天却不幸感染了传染病,一病三个月,提干名额就让给机枪连的班长了。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小学成绩优秀,上初中的时候却被告知停课了;部队里成绩优秀,要升排长的时候却生病了。
档案里有大病记录以后,政委语重心长地找他谈话说:提干对身体素质有很严格的要求,你现在有了大病的档案,提干就不要想了,但也不要着急退伍回家,再带一两年兵再回去吧。当然,假使父亲留在部队工作,那我就不知道在哪里了,一切都是各有因缘吧:)
1976年,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我母亲说,当时大家听了广播后都在哭,我想不仅山村里面的人在哭,当时全国人民应该都很难过,有一种痛失依怙的感受。
就在这一年,父亲退伍回家,作为毛主席的忠实铁杆粉丝的他,在两年后遇到了另一位毛主席的忠实粉丝——我母亲,两个人组成了家庭。这些平凡的历史故事在我心中总是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让我隐约看到今天这些生活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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