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面对死亡,意味着现在的一切,家庭、工作、地位、财富,一切我们努力经营、积累,希望能帮我们抵御无常的东西,在死亡面前都无能为力。——《前行笔记之耕耘心田》
文:悦颀
一碟醋溜绿豆芽,一碟清炒西瓜皮,配上妈妈独家自制的粗粮素卤面,是7月13日那天,我家餐桌上普通如常的夏日晚餐,平凡简单,平静温馨。都是清凉爽口的食材,又是熟悉的妈妈的味道,那顿饭我和爸爸都吃得轻松而舒心,仿佛冲淡了些许酷暑时节的焦躁炎热。
妈妈却什么饭菜也没有吃,说自己不饿。我丝毫没在意,想着平时她也常喊着要“减肥”而不按时进餐。饭后,父亲带着两岁多的小孙儿出门散步,我则回到房间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妈妈清洗收拾完碗筷和厨余,大约七八点钟,嘱咐我说,桌子上留了半碗面和半根玉米,让我当夜宵吃了,避免再犯低血糖。我背对着她,随口应了声,但没有回头。怎么也没想到,这成了她此生与我最后的对话。
救护车深夜赶来,急救人员说已无心跳,基本没有希望了。怎么可能呢?妈妈连疾病都没有,几个小时前还给我们做了饭,整个人健健康康、活力四射啊!
我和爸爸都不甘心,不接受这样的定论,依然要求送医抢救。
凌晨四点多,爸爸打来电话,故作镇定,却语无伦次:“女儿,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要坚强,妈妈不在了……女儿,去找一下妈妈的身份证……需要开……死亡证明。”
窗外倏尔雨落,越下越大。妈妈名为“红雨”,因她降临人世之时,恰是晚霞满天,飘着小雨的黄昏。而她悄然离世之时,竟是朝霞初起,而天空再度飘雨。
一周前,我才刚刚经历了艰难的住院保胎,是妈妈不舍昼夜,在医院照顾了我十天。在我连夜输液、止血、止痛和插管、吸氧的时候,妈妈整宿不休,守在病床边。我当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默默发誓再也不和她吵架置气了,将来一定要好好孝顺母亲,等她老了,我也这样无微不至照顾她。
可是她没有给我机会,仅仅一周之隔,已是阴阳两界,子欲养而亲不待,悔恨自责之情无以复加。那个清晨,家人皆反对我进太平间见她最后一面,顾及我有孕在身,怕不吉利,也怕我伤心过度,便让殡仪馆的车早早把她的遗体接走了。我如此不甘心,执意央求着爸爸冒雨带我去殡仪馆,无论如何我都要再看她一眼。
几个小时前她还与我亲密说笑,彼时却已与许多静寂的尸体一起,躺进了狭小的冰柜隔间。向来胆小的我,竟然并不害怕,在阴森寒冷的冰柜间长跪不起,隔着厚厚的钢板在她头顶方向念着“阿弥陀佛”与观音心咒,和她诉说着我未尽的爱与感念。她最后的遗容连皱纹都没有,五官端正,皮肤光洁,依然美丽优雅。
我极度疲惫,无法饮食也无法入睡,几度试图联系希阿荣博上师,却打不通电话。7月16日上午,妈妈出殡火化,骨肉俱焚,鲜活的形象转瞬成空,化成了一把灰、一抔土。这天,上师回拨了我的号码。
“上师,我没有妈妈了。”原以为自己能恭敬从容地回应,没想到只一句话,我已泣不成声。“弟子,是怎么回事?”师父平静而关切地询问。我简单讲了三天前猝然丧母之事,并直言自己实在无法接受,亦无法相信:“师父,妈妈平时很健康,也没有生病,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弟子,不要哭,哭是不好的,你要多念经、放生等等,一定会帮助到妈妈。我们要好好思惟因果。”
上师说人生唯一确定的事就是死亡。即使我们知道,这是事实,却总觉得它还很遥远,远不到需要面对的那一天。即使你认可它也许并不遥远,你未必知道,它竟可以如此迫近和逼仄,不在十年后,也不在明朝,只在“一呼一吸”之间。
过去三十年的每一天,无论我在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每天都会与妈妈通个电话,报平安问冷暖。这是我第一次,近一个月都没能听到妈妈的声音,而余生还有几十年,都再也不能了。
我太想她了,这种无望的思念令我几乎失去理智。妈妈是在度化我吧,以不告而辞的生离死别,令我了知残酷真相。生死疲劳,爱恨难依,喜悲飘忽,得失虚妄,而世俗的财色名利更是空洞无着,我终于对这轮回的无情戏弄感到了极度的厌倦。
妈妈此生最牵挂的人是我,而我此时最牵挂的人也是她,我深信,心的联结并不会因生死而断绝。我虽无修为也无功德,却想尽一切可能,帮助她、保护她、加持她,如同身份的互换,她成了无助脆弱的孩子,而我则当坚忍。
哪里有究竟的安乐啊?人间不易寻,人间不可能。佛说有极乐世界,应当发愿往生。净土法门也是法王如意宝和希阿荣博堪布多次推崇强调的,密意难以揣测,我只知道,这是圣者指明的道路。那么我便深信,确有一方净土,了脱生死,断尽烦恼,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我宁愿想着,妈妈没有离开,只是先我一步,有机会去往更善妙的地方。而我,应该尽己所能行持善法,虔诚地将她的手交到佛菩萨的手中。
终有一日,我的凡心,妈妈的心,众生的心,都会与佛心无二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