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光想打坐达到空,在心行上做不到是空不了的,因为我们坐在那里守空,是「我」去守空,没有做到无我的空,假定无我,何必求空呢?无我就已经空了。
所以以行愿来讲,「行」才是真见地,行不到,见地没有用,要做到这个才能谈到真慈悲,因为慈悲就是无我。其实,我们普遍讲慈悲都属于「情」,不是「智」。佛法大乘道的慈悲是智,是般若的慈悲。所以,以其真无我,才能真慈悲。说我要慈悲你,早落于下乘了。比如父母爱儿女那个仁慈,尤其是母爱,决不要求代价的,这是普通人道的父母子女之爱,但那还是「情」,这情是由「我」爱而发;菩萨的慈悲是「智」,智是「无我爱」而发,这可严重了。
所以讲行愿、行门之重要,我们随时在静定中,要检点自己。什么是修行人?是永远严格检查自己的人。随时检查自己的心行思想,随时在检查自己行为的人,才是修行人。所以不要认为有个方法,有个气功,什么三脉七轮啊,或念个咒子啊,然后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那是不相干的。我们看到多少学佛学道的人,很多精神不正常,为什么染污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不正常呢?因为没有严格在修行。换句话说,没有严格地反省自己,检查自己。
比如贪瞋痴三毒,你说我们哪一点不贪?你说你一点都不贪,一天到晚想跟我在一起,想多跟老师一下,这是不是贪?我那里没有东西可给你的,因为你「贪」,你希望老师那里也许有点东西可挖了来,这是什么心理?为什么自己不去用功呢?我当年向我的袁老师学习,不是我向老师问问题,都是老师在问我。
比如有一次,两人由成都到重庆,那时交通不发达,到了内江,人很累。抗战时候搭汽车只能站着,整整站一天,到了内江茶馆里,袁老师问:你累不累啊?当然累。你现在的心境如何?我答:同在山上闭关时一样。那真一样,没有动过,就是「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没有觉得动摇过,也没觉得风尘仆仆是辛苦。但是这个时候觉得自己有一点疲劳,还是不对的。袁老师讲:唔!这可不容易啊!我答:大概还要一年,我会把这问题解决。次日早起,我说:先生,你昨天睡觉时打呼好厉害啊!袁老师问:你晓得我为什么要打呼?我愣住了,为什么?这是个大问题。接着袁老师问:你晓得有一个不打呼的东西?我说那个我在理上知道。差不多了!要求证。理上知道有一个在打呼,还有一个不打呼的,在看这个在打呼。
举上面这个例子,是说大家贪问,事无大小一概问。我们检查自己的心理,贪瞋痴慢疑要断,谈何容易啊!你说,你打起坐来会空,没有用的。你在事上过不去,心事来的时候过不去,瞋心来的时候比谁都大。
什么是瞋心?怨天尤人就是瞋,这是瞋的根。对环境,对一切不满意,有一点感觉不满意维持着,就是瞋心的开始。
至于痴,那就更不用谈了,引用袁老师的诗:
业识奔如许,乡关到几时
五蕴明明幻,诸缘处处痴
你看学佛的人,个个都晓得谈空,可是每一个人都有心理上,感情上的痴、利害上的痴、生命上的痴等等,无一而不痴。没有智慧嘛!这些根会在哪里发现呢?行为上没发现,梦中都会发现的。梦中会有这样的行为,就是因为自己永远在贪瞋痴中。行为如果转变不了,要想转变气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认为气脉转变就是得了道,那也是荒唐。听了多少人气脉通了,可是现在都到黑茫茫的那个地方去了。
所以,如果大家在心行、行愿方面没有动摇,不要谈四禅八定,更不要想谈证果。
老实说,一个人真做了一件善行,这一天盘个腿打坐看看,马上就不同,气脉马上就不一样,心境马上就扩大了,这个是绝对不能欺骗自己的事。不要说真正善的行为,或内在的善心,今天如果真把贪瞋痴慢疑这些毛病解决了一点,那个境界就不同一点。所以我们坐起来不能空,心境空不了,就得找找看,看今天自己的病根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今天上座不能空?你的心念在贪瞋痴慢疑当中,一定有个东西挂在那个地方。这是阿赖耶识的问题,不是第六意识的事情。如果没有检查这个,光是打打坐求一点空,求一点功夫,没有用的,奉劝你不要学道,你会把自己给害了的。
所以心行方面要特别注意,这也只是说行,还没有讲愿。至于发起救人救世之愿,能有一点行为为别人着想,处处能牺牲自己的人,在我看来,没有一个做得到,一点也做不到,所以要想证果,绝无此事。
讲义上,八十八结使与三界的关系,明白地摆在面前。能解开了多少个结,你就得了那个果位,这些考验都摆在眼前。别以为腿能盘一个钟头就能升上什么天;一个半钟头又能升上什么天,没这回事。腿是靠不住的,修「行」,修的是心理行为,不是修腿。
--节选自南怀瑾《如何修证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