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夕阳,从娑罗林的一角,斜照大塔寺的红墙碧瓦。半天的紫霞,半轮淡月,在一缕缕的炊烟中,描出了美丽的图画。盛极一时的大塔寺,这时候又回复了平时的一切,照样的敲着断断续续的晚钟。山门外有一位十六、七岁的青年,悄悄的立着。他的体格容貌,是那样的强毅、和蔼、英明!一身洁白的衣服,越发显出他的真诚与纯洁,像清水池中的新艳的莲花!他望着紫霞半月,眺望那大道的尽头。天色快黑了,他还在望着,想着。
孟加拉国湾沿岸的福城,在两千年前,早已是船舶云集的通商海口了。商业的繁荣,增进了居民的财富,福城人真是有福的。城中的首富,是一位著名的出口商,大家称他为福德长者。
长者在晚年,得了一位爱子,今年已十六岁了。孩子诞生的那一天,家里又添了几个库。能相会卜的婆罗门,连忙说:「恭喜长者!恭喜!恭喜!这是婴儿的福德,发财的吉兆,应该取名叫善财」。善财童子的名字,就这样的被传开了。
善财长得壮健、活泼、真诚、聪明,长者欢喜得得了活宝似的。不过有一件事常使长者耽心,就是他不爱听「发财」,简直有点厌恶。他满意想做一位真理的商人,采集种种善法的财宝,供给那爱好真理的人们。这实在太使老人家伤心了!为了这,也曾流过许多眼泪,但有什么用呢?好在他还年轻,想来加上几岁年纪,就会渐渐转变的。
善财在学塾里读书,也常去听哲人们宣讲,像大塔寺就是经常来去的。这一次文殊菩萨来宣讲,使他发见了人生的真义。世间充满了缺陷苦痛,为自我的占有而追求,这努力的代价是什么?
佛陀是伟大的!声闻的独善行,还不够理想;值得赞美接受而实行的,唯有菩萨的普贤行。这样,他在大会中站起来,立定成佛的大愿,决心学习菩萨的大行,救济众生的苦痛,一直到成佛,成佛去救济众生。
群众忙着欢送,善财也跟着欢送。眼看宣讲团从大道走去,渐渐的远了,不见了。信众们这才欢天喜地的,也有愁眉苦脸的,忙着赶回家去。
善财望着大道,开始感到了孤独彷徨。学佛行菩萨道,这不该单是心中的理想,好听的辞句吧!到底怎么行呢?这早晚该回家了!他们不是都走了吗?算盘、戥子、账簿、金银、货物、吃喝、交游,父母的慈爱,奴婢的尊敬,大人先生们的好意,忙着为家庭的财富去经营享受。不,聚敛做什么?每年提出一分来布施,真是自他两利了!论理,欲乐的享受,是刀头的蜜,不如闭门学道。不知有没有享乐的菩萨道?善财的思潮,浪也似的涌上心来。身旁的一切,什么都忘了。心里想:宣讲团去了,回家吧!好自欺!菩萨道到底怎么行呢?他们走了,难道就算了吗?为什么不请教文殊菩萨?他不是还在不远的前面吗?家庭,财富;文殊,成佛;我有两个手,却只有一颗心,到底要选择那一样呢!大塔寺的晚钟,唤回了乱想中的善财。
善财抬头一看,哦!金色的阳光,染成了华美的紫霞,世间的一切是美丽,是多么令人陶醉呀!那边是一缕缕的炊烟,蒙蒙的暮色。不,是的!金色的光明,华美的紫霞,他们确是在炊烟幕色的黑影中颤动了。明净的淡月,露出了笑脸。前面是大道,文殊菩萨们是从此去的。家呢,向后转。大塔寺的晚钟声,使善财的心潮渐渐的安定了。世间充满了黑暗,明月是唯一的安慰!不再作家庭的囚人,财富的奴隶,踏上月色明净的大道,见文殊菩萨去。
在明净的月色中,走了三、四点钟,见前面林子里,透出一片光明来。善财想,这一定是宣讲团的下落处了。满心欢喜的走上去,果然见文殊菩萨在林下经行。明净的月色,文殊的圆光,照得树叶也闪闪发光。
文殊菩萨见了善财,就说:「善财!发菩提心是难得的!从菩萨大行的学习中,去完成崇高的志愿,那是难得的难得!你来了,好!善财!你要为大乘佛教的普贤行而努力,你将要和我一样的被人称美为永久的童年」!
文殊菩萨的安慰勉励,使善财充满了喜乐与光明,白天的烦扰疲累,什么都忘记了。行过接足礼,这才合掌说:「圣者!你是知道的,我是三界流转的苦恼者,与一切众生同样的受着世间的束缚。我要解脱,更愿意众生得解脱。圣者!我要知道应该怎样学菩萨行,修菩萨行,怎样的去发动、充实、扩大、满足菩萨的普贤行。圣者!希望你能够教导我,使我明白大乘普贤行的一切」!
文殊菩萨在平正的大石上坐下来,这才对他说:「广大的普贤行,不完全是说明的。长篇的理论,精密的方案,常是空虚而形式的。这需要一面学,一面行,在身体力行中,才能得到真实的参学。你想我给你说明一切吗?
不过,你要学普贤行,我可以教你一个基本方法,就是要从参求善知识着手。要有广大的无厌足心,求之若渴,不断的去参访学习。除了明眼的师友,什么都不能引你走入正道」。
那里有真善知识可以参访呢」?善财感到很大的困难说:「圣者!我不是说没有,是说我没有辨别的力量,不容易决定他是善、是恶。并且,学行也该有个本末,应从紧要处行去,这还是诸圣者的指导吧」!
文殊菩萨点头说:「善财!这倒也是真的。你该牢牢的记着:求见善知识,是走上普贤行的不二门。善知识的教诲,要切实去行。此外,要从善知识的学力、德力、实行中,发见他的伟大,去尊敬修学,切不可吹求师友的过失。
参学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不能不会,不在这上面着想,却从不相干的地方去议论或者不满老师!这世间能有多少老师值得学呢?总之,不可吹求善知识的过失,这是参访的第一义。
你现在既还不能辨认,我不妨给你介绍一位。离此地不远的南方,不是胜乐国吗?胜乐国的妙峰山中,有一位德云比丘!你去参访修学,一定能满你的愿。
善财!去吧!这是半夜了,世间的一切,都昏昏的在黑暗中睡着,睡得像死去了一样。去吧!你该走你应走的路了!善财!我今天很欢喜,因为你将要与我一样,被人称美为永久的童年」!
善财听了,满心欢喜的流着热泪,礼别了文殊菩萨,开始他青年佛教的参访生涯。
青年佛教的参访者──善财,接受文殊菩萨的教诲,要去参访青年佛教,从实习中深入青年佛教的各部门,认识它的各个侧面。心里想,只要拿出不厌不倦的精神来,多多的去参访,不但可以满足自己的学程,就是佛教的真面目,也不难得一个圆满的了解。
善财这样想,所以听了文殊菩萨的指导,就立刻向胜乐国妙峰山来。妙峰山是频阇夜山的一环,在千山万壑的起伏中,耸立起信智和合的妙峰。妙峰山,其实是双峰,不过在双峰的高处,却合为一山。所以山腰以下,壁立的岩石左右相向,形成天然的山门。
「双峰接引尘劳侣,一道升登解脱门」,这到了青年佛教的山门了。善财在妙峰山中,到处去访问,总是不知德云比丘的下落。一直到第七日,在高山顶上会见了他,他正在缓步经行。
善财恭恭敬敬的过去,行了礼,申述自己的来意,末了说:「文殊菩萨介绍我来这里,亲近大师,望大师不吝慈悲,多多的开示我」!德云比丘照样的缓步经行,慢慢的说:「真难得!你能为了菩萨的大行,千山万水到这里来!我所知道的,只是我自己所实行的,就是信眼明净的普见念佛解脱门。所以我要对你说的,就是你要老实念佛」。
「哦」!善财口里答应,心里却有点希奇。「善财!你不要误会啦!念是内心的明记不忘,既不在数珠上,也不在口头上。像我这样的缓步经行,正念观察,便是念佛的榜样。念佛,目的在见佛,这需要有信心,有智慧。有了净信与明慧,才能在正念中明见佛陀的一切。
你知道吗?信心是诚挚而纯洁的,唯有澄净,才能明彻,明彻才能现见佛陀的一切。秽浊与动摇,智能是绝缘的,这你该是已经听见过的。有人说:「佛法大海,信为能入,智为能度」。这确实是至理名言。
我自从深入了信智和合的正念,就再也不忘记念佛,念念常见一切佛。诸佛的身相、神通,众会的庄严、佛光、佛寿,佛陀怎样的适应众生去成佛、说法,这形形色色的一切,都历历明见,如在眼前一样。我所知道的就是这样」。
那时,善财在德云比丘的背后,照样的缓步经行,在明净的正念中,作面见佛陀的体验。
沉寂了许久,善财又请问说:「大师!多谢你的开导!我想菩萨行该是无边的,不单是念佛一门吧」?
「我也没有那么说。一味念佛,那里就会成佛呢?不过,菩萨初发心学佛,常是动摇而不定的。要达到菩提心的坚固不退,唯有从忆念佛陀的伟大入手。凡是能明见佛陀的,他的信念一定是坚定的,必然的能勇往直前去行菩萨行。念佛是入佛的初门,我的本意是如此。
每一个大乘学者,都应该先从三学中去确立三原则,正信三宝,才能广行菩萨道。从净定中做到不离见佛,确树菩提大愿像我所说的,是第一课。此外,还要从明慧中去多闻正法,深入般若;从净戒中去入众无碍,养成入世的悲心。
你既然要普遍的深入,那么就请你穿起草鞋来,再向前参访去。南方的海门国,有一位智慧如海的海云比丘,可说是现代唯一的佛学大家。你向他请教,他一定能使你开发大乘的慧光,满足你的一切」。
善财听了这番宏论,加上内心的体证,真是感戴到极点。为了进一步的参访,这才礼别了德云比丘,又向南方前进。
海云比丘,在佛教中并不是生疏的。他献身学问,专心的深入法句(文字),在佛教思想的研究发挥上,成绩卓著,不愧为一代的名学者。
某天上午,善财来参访他。海云比丘开了窗明几净,面临大海的海藏楼,出来与善财相见。善财叙过了久仰德学,专诚参访的来意以后,接着说:「我是发了菩提心的,想深入一切智海。但觉得舍离了世间的生死,想不落小乘的蹊径,行菩提道,入如来地,这似乎颇不容易。关于这些,久仰大师是特有见地的,今天专诚参礼,请求多多的开示」!
海云比丘微笑说:「我也不过是蠡测之见;但愿意把自己的知见,贡献我佛教的青年。善财!你真的发了菩提心吗」
「是的!大师」
「好!培植深厚的善根,才能发悲智的大心。那我不妨把自己的学历告诉你」。
说着,把手向东一指说:「看哪!这是汪洋的大海。我在此海门国,十二年中不断的观察这大海,观察它的性质、形态、作用。善财!你会吗?」
善财惭愧的说:「学人愚昧得很,没有理会观海的奥义,望大师明白开示!」
「善财!大乘法确是深隐的。它不容许空谈,也不同情守文作解的经师。所以,它是比喻的、象征的、神秘的,它是一幅昼,一首诗。要理解它的真义,得拿出超脱的手眼来,从象征神秘的形式中,体会它平实的中道。」
「哦!那么大师莫非观察十二缘起的生死大海吗?」
海云比丘点头说:「对,善财!你是生有慧眼的。我深刻的观察世间相,观察它的甚深广大;从现实的世间,向无限的时空去观测,只觉得它渐深渐广,深广得不可说。这世间是丑恶的,但也有美善的妙宝。
世间海中有无量众生的意识流;业浪与爱水,形成色色不同的身相、寿命、族类,色色不同的意识形态。
属于世间的众生,住在世间:这其中也有伟大的君子、哲人、英雄。烦恼大云不断的流注业雨,弥漫了整个世间。这世间,不问它是什么,它确是无增无减的。我这样广泛的观察,理解世间是十二缘起的因果,叩开了缘起法海的大门。
后来,我作进一步的观察,世间还有比海更广大,更渊深,更特殊的吗?
那时,只见海底涌出一茎妙宝莲华来,华、茎、叶、台、须,一切都是妙宝的,弥覆了整个大海。天、龙、阿修罗(世主)他们,都恭敬的供养赞叹。莲华上坐着一位万德庄严的如来」。
善财合掌赞叹说:「善哉!善哉!太不可思议了!这又是什么意义?」
「这自然是大有道理的。缘起相海,是甚深难测的,但还有甚深更甚深,难测更难测的缘起空寂性呢!性空是缘起内在的实性,唯有彻底的深观缘起海,才能洞见它。你以为这是沉空滞寂吗?不是的,凡是能广观世间相的,没有不同情世间;深入缘起性空的,没有不齐死生、等染净。声闻行者不能广观缘起,却想深入,这自然是不堪潮流的冲荡,浅尝而沉没了。广观世间相而深入的,才能不舍世间,又不为世间所拘,开放出大乘的行华。
菩萨是不离世间的,却不属世间;这像莲华生长于淤泥中,却净洁得可爱。所以,只要多多的为众生着想,深深的体解性空,就不难从空出假,实行普贤的大行了。
表像菩萨净行的莲华,到底是怎样产生的」?善财说:「怕是海底本来就有的!」
「不!这是反缘起的邪见,莲华是如来无上善根所起的。如来是诸法的如义,通达性空如如,正见性空的如幻缘起,如梦如幻的清净业力,发生菩萨的行华。大行的净业,不能离开空慧,所以是无诤法门所庄严,无为法门所印定的。
为一切世界一切众生而行无边的大行,这就是莲华的遍覆世间大海了。不论从宗教的或者政治的观点去看,唯有这样的佛弟子,才能受世主们的敬信赞仰。等到菩萨的因华成熟,自然就成为万德庄严的佛果了。」
善财深切的理解说:「大师的深见,学人得益不浅!现实的世间,拘恋不得确也远离不得。不从缘起法海门中作深广的观察,不随波逐浪(凡夫),就是沉没(声闻)。就是想截流径渡,总不免有心无力。」
海云比丘说:「善财!还有啦!莲台上的如来,伸出右手来摩我的顶,给我说普眼解脱经。」
「善哉!善哉!彻见遍一切一味的性空,引发大乘的行果,佛陀的一切知见,都流入大师的心海而顶戴受持了!」
「是的!我确是深刻而详备的领解了。普眼经的妙用,可以约略说一点:普眼悟入的空性,是如来境界,与三世诸佛同一鼻孔出气。悟了这,在实行上能引发菩萨的大行;在理论上能阐明诸佛的妙法。它是遍入一切法门的,所以性空能总摄法门的一切。它能净化国土;能摧破外道的邪论;能叫一切众生得快乐;能照着众生所行的,看他们根性的好尚,适应他们,开示他们。
这普眼解脱门,简直是深广无边。我用了千二百年的时间,受持、读诵、忆念、观察,但也没有究尽。明白点说:在性空的见地上,圆摄一切,就是资以为生的事业,也不离佛法。总之,众生无边,众生的根性好尚无边,适应而融摄他们的佛法,自然也是无边。」
「哦!这不怕邪正杂乱吗?像支那的孔、墨、老、庄,印度的婆罗门,或者数论、胜论,如果佛法去适应它、融摄它,广大是广大了,可不免有点不纯粹」。
「善财!你所忧虑的是对的。但这是神化了的俗人所能了解的吗?这像小孩不肯吃药,把药和在糖果里一样。既然是适应根性的,自然要分别个根本与枝末,常轨与变例:自然要从形式的底里,把握它的真义。庸俗的佛教者,不但在支那是多少儒道化的,印度是尤其神化。如能立足在悲慧的大本上,为实而行方便,那不但印度与支那,就是欧风、美雨,也未尝不光华灿烂,庄严着法界的一角」。
「这样,大师的佛法,是不限于佛说的了」。
「没有的事。什么是佛说?不违反佛教真义的一切微妙善语,无不是佛法。所以本人每天的工作,是把从佛领受来的无量法门,一一的深入它;凡是与某一法门相顺的,就把它摄取过来,加以分门别类的研究。不尽不实的,删修它,使成为明净的佛法。演绎引申它的真义,在适应根性的要求下,不断的推陈出新。
善财!我不但做这体会阐发的工作,并且每天为人演说,显示它的真义,使它发扬光大起来。常常与人辩论,成立佛法的正义。因此,世间众生来我这里问法的,我都能适应他,引导他深入普眼法门「善财!你今天来了,该不会空费草鞋钱吗」!
「大师的开示,我是依教奉行的。不离见佛与多闻正法,我总算明白了。但关于入众无碍,还请你慈悲开示」!
海云比丘摆手说:「不行!我只能宣说我所了解的。入众,这实在是个难题,让我想想看。有了,离此地六十由旬的南方海岸国,善住比丘在那边弘法,他倒是难入而能入的。请吧!你还是向他参访去」!
善财站起来告辞,海云比丘一直送下楼来,目送这位青年参访者的向前迈进。
善财走了约合千二百华里的远道,才到了海岸国。在路上,专心忆念海云大师的开示,作普遍而深刻的体察。起初,打听海岸国的路向,一般人都说不知道。好容易问着一位青年,才知海岸国就是楞伽(难往难入)道头,是海舶来往愣伽的渡头。
楞伽,是现在的锡兰。在当时,远隔风涛万顷的海洋,说它难往难入,倒也并非过甚其辞。自从善住比丘到这里来弘扬大法,引导众生渡过深广莫测的苦海,同登彼岸。大众感戴他的恩德,特地改名为海岸国。这是新近的事,难怪老前辈有些茫然了。
善财到了海岸国,逢人便问善住比丘的住处,大家都说:「大师是无所住的」。善财想:大概善住大师是没有固定住址的,「水边林下,随遇而安」。一天晚上,空中忽然光明普照。善财抬头一看,只见一位仪态万方的比丘,在虚空中来往经行。多少天、龙、夜叉们,围绕他,供养赞叹他。这不是善住比丘是谁?
善财一眼看透了善住境界,不觉欢喜合掌的赞叹:「善哉!善哉!佛子是应该住于无住的,这真是菩萨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了」!
他又向善住比丘说:「大师!我是善财,我是发了菩提心而想进修菩萨行的。海云大师叫我来这里,敬请大师的慈训。大师!菩萨要怎样,才能不离三宝?不离大愿久行去利济众生?像净化世界,圆见佛陀,不住生死而愿意为众生受生死,这要怎样才能做到」?
善住比丘在空中,望着善财说:「是的,你是善财。你不是窥见了善住境界吗?可惜你只得一半,不然你的疑问是多余了。你看我!三千威仪,八万细行,一语一默,一动一静,一来一去,一行一止,什么都如法如律。你该知道,唯有清净律仪,才能与大众无碍相处,教化利济他们」。
善财说:「那么,大师!声闻行者的戒律,该是入众无碍的不二门了」。
「这倒也不见得。他们只是拘泥小节,不能体大思精,不能深入缘起的空性,所以触处成碍。他们的大众无碍,只限于出家僧团,不能与一切众生打成一片。不能适应时空的演变,不能下顺众生,是一碍。不能心无所住,不是着在涅槃上,就是在违顺忧喜中过活,不能上契正法,又是一碍。
障碍重重,那里说得上清净无碍?你看我,来往经行,一切都不离性空。你没听说过吗?以无所得,得无所碍。我在律仪门中彻见性空,所以得到了究竟无碍解脱门。不但洞见性空,于心无碍;更能知一切众生,与一切众生无碍。无碍的慧光,能知一切众生的心行;知他们的死生;知他们过去的经历,未来的前途,现在的事业;知他们的语言差别;知他们的根性。我能无碍的知道他,所以能无碍的适应他。应答辨的答辨,应教化的教化,应到那里去的就去那里,从没有不合时机的。应作的就作,应止的就止,做到自他无碍,佛法常住,这不是无住中住立一切吗?
做到从心所欲的恰好,这不是神通妙用吗?菩萨在无可住中安身立命,发生无作神通。神通是般若的妙用天然,来去出入,无不是神通妙用。我有了无作神通,所以念念不离虚空。
在自利方面,到一切世界去供佛听法。在利他方面,一切众生来见我的,我都使他们住在这无碍解脱门中,决定成佛。你不要以为困难,因为我能见他们的优胜与劣点,苦痛与快乐;我就先参加到他们里面去,形式上与他们同化。这样的走入大众中去,结果是他们受我的感化,反而同我一样了。我只能知道这无碍法门,上顺诸佛的正法,下顺众生的机感。
至于大菩萨们的大悲戒,波罗蜜戒等,非我所知,我怎么能说?你还是另访高明吧!达里鼻茶国的弥伽先生,是我的好友,你去看看他的作风看」!空中的光明,忽然消逝,善住比丘也不知所在了。
善财静立了许久,不得已又要前进了。
达里鼻茶国,是达里鼻茶民族组成的。在善财南参时,正值国力隆盛的时代,文化经济都有长足的进步。特别是首都自在城,富乐繁荣到极点。为了政治经济等原因,不同种族的人,都到自在城来。南印的语言,本来复杂得很;在当时,梵语还不大流行。所以彼此相见,常常弄得面红耳赤,互不相知。
善住比丘介绍的弥伽先生,便是适应时代的一位语言学者。他懂得天语(梵语)、鬼语(上座部就是用这种语言的)等一切族类的语言,在自在城里教授语言学。他是以梵语为本而综贯一切方言的,所以他不用梵文学者的摩多体文,唱道四十二字母的字轮。他在语言的传授中,表扬大乘佛教。他的语言学社,在市中心区,附设在一家市肆的后进。他按时讲解,不收学费,来学的着实不少。
善财离了海岸国,一直到达里鼻茶来,访问到附设语言学社的市肆中。弥伽先生正在讲座上宣讲,善财就杂在大众中听。临了,上前去礼足,简单的报告了学历,就提出些问题来。问题中,除了平等清净菩提心的保持,不感劳厌的大悲力的生长而外,特别侧重在一切法的总持上。简单说,菩萨要到世间去教化众生,那就不能不注意──破除自己的愚痴僻见,无碍辩才,记忆力,一切族类的语言,决了诸法的实义等问题。
弥伽先生听善财说是发了菩提心的,就立刻站起来,离开讲座,五体投地的向善财敬礼,把名贵的香华,散在善财的身上,并且一迭连声的称赞他。善财见他如此,连忙还礼。
弥伽先生在大众中不断的赞叹:「如有能发菩提心的,那就是续佛慧命,不断佛种了!严净国土,成熟众生,这都从菩提心来。了达一切法,信解业力,实行,大愿,从离欲到智能明净到解脱,这在发了菩提心的人,必然要成就,可说等于成就。
所以发了菩提心的菩萨,就是初发心不久,也为一切贤圣与世主们的护持称叹。这因为不但他自己的德学可敬,他现在或将来,必能使一切众生舍离恶趣,使人类远离众难,解决贫穷,享受天人的快乐。使他们亲近善知识,听法,发菩提心,成为超人的菩萨。
善财!菩萨为一切众生所作的事业,是难得的,难遇难见的,他是众生的父母,是众生的拯救者依止者。已发菩提心的人,应怎样的自尊自强,感觉自己责任的重大!一般人遇见菩萨,应怎样的尊敬他,重视他」?弥伽先生的一番赞叹,大大的加强了善财的菩提心与大悲力。
他又说:「善财!说到普入一切法的总持,你可以留心观察」!只见他把口一张,吐出种种的光明,光明中来了一切世界的众生。
善财心想:「弥伽先生的号召力,着实不小」!
弥伽见有缘的众生来了,就给他们分别解说轮字庄严经,这是他的精心杰作。轮字经中,探讨一切语言的根本音,分为从阿到荼的四十二字(字母),此外无非四十二字的支流。根本字的结合,孳生一切的语言文字,所以叫字轮。因字的结合而有语言,因语言的诠表而有名,因名而有所诠的义。众生因长久而复杂的嬗变,成为种种惯习的名义,觉得彼此间格格不通。
如果直探根本音韵而洞察他变化的法则,那就不难触类旁通的持简驭繁,获得增强记忆、辨才、通晓各种方言的能力。同时,一般众生因语言的不同,影响他思想生活的不同而引起隔碍固执,循名执实的倒见,也不难一扫而空,转入大同平等无碍的大乘。
当时大众听了,都直接间接的不退菩提,成为大乘佛教行者。弥伽这才重升讲座,对善财说:「我成就了妙音解脱门,能分别一切众生的语言,你方才看见的就是。我把语言作佛事看,在语言中化众生。语言境界,可说是深广如海。
大菩萨们能从语言学的深入中,了解众生的种种想(表像力);经比较联合抽象的种种施设;制为种种的名号;名号的结合,成为种种语言。语言中有种种显了或深密的含义,在句义的解说上,句法组成的次第上,都深入彻底。这些,我也不能彻了。我看,你应当贯彻初衷,再到诸方参学去」!
善财礼谢说;「圣者的意见,我诚意的接受。此后,我一定要深入文字语言的底里,也一定要贯彻参访无厌的本衷」!
善财在弥伽先生那里,得到了举荐的善知识,才辞别了出来。
弥伽先生介绍善财去见解脱长者,善财却不急急的去寻求解脱。一路上游方观化,思惟善知识的教授,大大开发了无碍的慧光。这样不住的游行了十二年,才在住林国会见了解脱长者。
一见面,善财心里充满了难得的欣幸,有说不出的快慰。行了礼,说:「圣者!我是发了菩提心的。我渴仰佛陀的圆满庄严,想悟解佛陀的正法,与一切菩萨同心同德,我是专为此事而来的。听说长者能用种种的方便,阐述自己所得的法门,使听众们的内心,也能破除迷倒,拔出犹疑的毒箭,照明阴闇的稠林;把内心洗得洁白清净,弃舍谄曲心,断绝生死心,在无明的执着处、染爱的系缚处,把自心解脱过来,转向佛境,住在大慈大悲中修习菩萨行。这净治内心的烦恼稠林,安住慈悲的解脱,愿圣者慈悲教导我」!
解脱长者笑了说:「此是住林国,我就是解脱。这一切本地风光,还不够明白吗?哦!你是专求佛境的,我可以从此引导你,你看着吧」!
那时,解脱长者就入起定来。变了,变了,只见解脱长者成为微妙的清净身,身上表现了佛国的一切。见化主如来,在种种世界,示现了在兜率天、兜率宫殁、住胎、诞生、在宫中、出家、往菩提场、破魔、成佛、请转*轮、转*轮、般涅槃、分舍利、起塔庙等佛事。所化的众生,有种种的族类、欲望、事业、语言、根性、烦恼习气。所化的地点,有微小的,也有广大无限的。
如来用了种种的神通、言辞、音声、辨才,作大师子吼,为众生说法。这形形色色的一切,在解脱长者的身上,清净无碍,却又毫不杂乱。善财都看得明白,听得清楚。解脱长者出了定,回复他的本来面目,对善财说:「我所契入的,叫如来无碍庄严解脱门。我体验了我外无佛,万佛皆备于我。我在定中,要见佛,就随意能见十方十佛刹微尘数的佛国众会。关于这,我好好的参究过一番。十方如来到这里来吗?我去吗?不,如来并不来此间,我也并不往那边去。这样,我彻悟了能见的心,所见的佛,都是如梦、如影像、如幻、如空谷的回响,一切都是虚妄无实的缘起,本来解脱。
我更了解,一切是无自性的缘起,没有常恒的、坚固的,有什么样的因缘,就有什么样的成果。像心中充满了杂染的烦恼,就现起杂染的一切;净化了自心的烦恼稠林,就显现不思议的佛境。这杂染与清净,也就在此中得了个消息」。
善财听了说:「圣者!我想:心是真实的、常住的、清净的,它就是佛。只为了杂染的翳障,佛才转为众生。一旦净除了虚妄不实的烦恼,众生心就是佛,与一切佛无碍。所以要成佛,该从净除自心的烦恼着手。圣者!我这样理解,该不会错误吧」?
解脱长者说:「自净其心,是真(诸)佛教,结论倒差不多,可是见解上还有很大的距离。最好,请你把心见、佛见放下来。我说:心是梦幻非实的,佛也是梦幻而非实的。诸佛从心想生,你以为心想是什么?如来说得明白:心起想则痴,无想是泥洹。是法无坚固,(诸佛)常立在于念。以解见空者,一切无想念。
你要知道:无想念的真解脱,本来如此,没有佛可见可求,没有众生可化。但愚痴的众生会不得,菩萨要解脱,也要众生解脱,这才巧用幻化无实的想心,觉悟幻化非实的众生。直入无想无念的解脱还不难,菩萨偏要不碍解脱,从自己幻心的巧用中,修行佛法,严净佛刹,教化众生,立愿成佛。要入这样的不思议解脱,才真是难得。但这也还是由于自心具有高深的智慧,了达一切法的实相。
善财!要得自净其心的不思议解脱,不但是深观性空,应该行善事去扶助自心的脆弱;用法水润泽自心的枯藁;用诚信、勇进、正念、不乱、智能去净化自心,强化自心,使自心光明化;用佛陀的自在、平等、无畏力,发展自心。多多造作清净的因缘,成就福德智能的如来庄严。
我的解脱观是这样,诸大菩萨当然还有深妙的。从这里向南方去,到阎浮提畔的摩利伽罗国,那里有海幢比丘在弘扬佛教,你去问他去」。
善财接受了解脱长者的教导,生起无限的感激。善知识是我的慈母,他使我舍离一切的无益;是我的慈父,使我出生一切的善法!善财悲泣流泪,辞别了南行。
摩利伽罗国在南阎浮提的南端,就是现在南印的马都拉,也有译作摩利矩吒的。善财来了以后,就各处去访问海幢比丘。知道他的人,都称赞他,说他从海样的大悲方便中,竖起众生仰望的高幢。善财求见的心,格外真切了!
往来寻访,在一个经行的广场上遇见他,但他并没有经行,却在身心寂然的坐禅。善财在旁边细细的观察,见他在寂然不动的三昧中,流出利益众生的凡夫、圣人,表现了现实人生的崇高目标。
见他的两足,流出无数的长者、居士、婆罗门;从事农、工、商、学的事业,生产一切衣服、饮食、珍宝、庄严品,总之增加生活福乐的资具。救护贫穷者,安慰苦恼者,使他们消除衣食的忧愁,充满欢喜心,走上菩提大道。
他的双膝,流出了无数的刹帝利、婆罗门:从事政治、教育,用布施、爱语、利行、同事的四摄,训导众生,叫他们离恶行善。
他的腰间,流出无数的仙人(宗教师):说清净梵行的戒学,说诸法无自性的智学,说世间言论规则的论理学,使众生们生长善根。
他的两肋,流出无数的龙王、龙女:他们富有艺术的天才,白云、绮霞,点缀了虚空,把佛陀的道场,布置得美丽庄严。
他的胸卍字,流出无数的阿修罗王:他是著名的魔术家,因他的幻力,地震、海啸、山崩,使众生们感觉自己的脆弱渺小,因此放弃憍慢心、怒害心,不再斗诤而和乐共存了。无常与苦难的警觉,众生们不但灭除罪恶,还厌怖生死而出离它。有的还要自度度人,发菩提心,修菩萨行去成佛。
他的背上,流出无数出世的声闻、缘觉:适应背佛的小乘根性,说无我,说无常,说不净,慈悲,缘起,说无所有;但那过于独善而僻居寂静处的,也为他说立愿饶益一切众生。
他的肩上,流出无数的夜叉、罗刹:看起来,他们是恐怖的,其实是世间的保护者。他们守护善人、贤人、圣人;守护佛陀与道场;守护世间的可怜者,使他们离却怖畏、疾病、苦恼、过恶、灾横。
他的腹部,流出无数的紧那罗王、干闼婆王:他们是著名的乐师,歌奏出百千的妙乐。乐音中,赞叹诸法的实性、佛陀、发菩提心、修菩萨行。他们把佛陀化世与古人守护佛教的史迹,佛陀的妙法,都一一的歌舞出来。
他的口中,流出无数的转轮王:他开发宝藏,救济一切贫乏者,所以民众不偷盗;解放宫中的釆女,使男女得所,所以不邪淫;发扬仁慈的思想,仁民爱物,所以不断生命;教导民众不说诳;不挑拨离间;不恶口骂詈;也不说无益而动人邪思的巧言;教他们节贪欲;除忿怒;发扬因缘的真义,破除世俗的邪见。用这样的十善,去教化他的臣民。
他的两目,流出无数的日天:把生命、喜乐、热烈的光明,照破恶趣的苦痛,世间的黑暗层,众生的愚昧,心中阴闇的稠林,使世界美化、净化又光明化。
他的眉间,流出无数的帝释(天主):他警觉一切天神,你们别错会了!天国不是永生,是无常的幻灭。这唯有福德力,智慧力,正直的爱乐力,深彻的意志力,正念力,菩提心力,才是唯一的依怙者。他也赞叹三宝,制止修罗残酷的战争,魔王的捣乱。
他的额上,流出无数的梵天(世界的创造者):他为了世界的罪恶苦痛而焦虑,诚恳的请佛说法。
他的头上流出无数的菩萨:说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方便、愿、力、智波罗蜜。
他的顶上,流出无数的如来:适应种种不同的众生,说种种法门。像这样流出的一切,遍满了一切世界,作成办一切众生的事业。
善财观察这不思议的利益众生方便,专志一心的观察,不断而深刻的体会。一直过了六月又六日,海幢比丘才慢慢的出定。霎时间,利益众生的事业也不见了。
善财欢喜的赞叹:「大师!这境界是多么深广无量!他使一切众生出三途,离八难。他敞开了人天的大道,享受人天的欲乐禅乐,增长世间的有为乐。他使众生超出有海;叫他们发菩提心,修福智的资粮行,生长大悲力、大愿力,一直到成佛。大师!这不是我所能赞叹的,这叫什么法门呢」?
「这叫普庄严清净解脱门。这三昧境界,实在是广大无量!一切世界,一切佛,一切众生,这一切的一切,如果能深入此中,什么都通达无碍。
不过善财!你也不要估价得太高了!菩萨的伟大还多着呢!离此不远的南方,休舍优婆夷在海潮区的普庄严园布教,你可以到那边去,请问他怎样学菩萨行,怎样修菩萨道。我想,你一定要大有所得。去!再见吧」!
善财听了,欢喜踊跃的告辞南行。
海潮处,在摩利伽罗之南,是个滨海的区域,隔着保克海峡,与楞伽岛相望。为了了解佛教,实行佛教,善财又不辞跋涉到这里来。热辣辣而多少带点凉意的海风,不断的吹着,掀天撼地的狂潮在怒吼。「洪波鼓冥壑,无有断绝时」!狂潮不已的冲动,吞没了一切,也摄受了一切。风声与潮音的交响,世间是雄伟而和谐!善财在这里,独往独来的洞观一切,没入这一切中;他没入一切的底里,体验一切的秘密。
优婆夷是佛教的在家女弟子;休舍(希望)是无限的情潮:大乘佛教的圣者,到底希望些什么?这确是值得参究的问题。善财这样一边想,一边走,渐渐的到达了普庄严园。园在一带平坦广阔的高地上,四周绕着众宝垣墙。
善财从空敞的园门进去,只见一行行的宝树,妙华盛开;氛氲的香气,从微风中送过来。微风掠过树枝,发出悠扬美妙的音乐。林子里到处是池沼,满满的八功德水,又芬香,又清澈,连池底的金沙与错落的宝珠,都明白可见。戏水的凫、雁、孔雀、鸳鸯,悠然自得的在池中游戏;有时,也偶然的唱一曲「定水湛然满,浴此无垢人」的雅歌。池侧有七宝阶道,上去有栏杆;栏杆外,宝树间张起了宝网与宝帐,这是澡浴者的休息处。此外,种宝莲华的陂池,也着实不少。
园中有不少堂阁,都非常的富丽堂皇,尤其是庄严幢宫──休舍优婆夷的住宅。海藏宝平铺的地面上,立着琉璃柱,盖上阎浮檀金的黄瓦。宫中射出摩尼的光明,光中充满了妙香;香、光庄严了普庄严园的一切。善财抬起头来,见虚空中来去的云霞,是香、华,是璎珞、宝鬘,两旁像礼敬的天子、天女,中间是远来听法的菩萨。善财走进了庄严幢宫,见无量的宝华座,陈列在宝光妙香与悠扬的音乐中。
中间,休舍优婆夷坐在真金座上。她戴着珠网冠、金钏、师子宝的耳珰,绀青色的长发,散散的垂在背后。身上披了摩尼的璎珞宝网。这里,聚集了无量大众,都是从各方来亲近她的。
善财上前去行礼,照例的敍述自己的来意:「圣者!我已发了无上菩提心,可还不知应该怎样学菩萨行,怎样修菩萨道。听说圣者能善巧的教诲,特地过来亲近,希望你肯指示我」!
休舍优婆夷望着善财说:「你就是善财吗?前几天文殊菩萨来这里,他还提起你呢!善财!我得了离忧安隐幢解脱门,我达观世间的一切。凡是来这里见我色相的,听我音声的,纪念我的,或者与我同居共住的,给我服事的,都不会空过。他们一切的病苦除灭了,烦恼远离了,进入无碍的清净。我增长他们的善根,引他们走入功德之门。你想!那些不种善根的,不近善友的,不蒙佛力护念的,他们能来这里亲近我吗?
善财!我告诉你:我这里,十方诸佛经常来说法;我常常见佛闻法,与一切菩萨共住。我澡浴三宝的光明,得不思议的解脱。我不知什么是值得忧虑怖畏的!这宫中的大众,与我同行同住的;其它只要加入普庄严园的,都是不退大菩提的圣者」。
善财见闻了这一切离忧法门,不觉坦然安乐说:「圣者!这是何等微妙不思议呀!圣者!你有这样功德,从发菩提心到现在,有几久了」?
「这不成问题」。休舍优婆夷直率的说:「我记得,从燃灯佛推上起,我在三十六恒沙佛的法会中闻法修学;再向前,我也记不得这许多。总之,菩萨上求下化的慈悲大愿,是无量的;从大慈悲愿门去修行,也不能用时间记算它;因修行而产生的三昧力,总持力,智力,通力,辩才力,感得的清净身,都不可限量。发心所引起的一切,是那样无量,你想能有最初发心的限量吗」?
善财说:「圣者!是的!我的疑问,确乎是多余的。这像大海的波浪,是无限不已的波动,追问它最初的波动,岂不太傻了!圣者!我相信你是快要成佛的;你自然知道,还要经过几久,就要证得无上菩提呢」?这一问,休舍优婆夷与在座的大众都笑了。
善财!「这还是不成问题!不论是众生识海的爱浪,菩萨智海的愿浪,同样是无限而不已的冲动。向前推,既不能得发心的始量,向后望,能有成佛的终量吗?你莫把菩萨发心的心量局狭了?发心的愿望,是教化一切众生,严净一切国土。为了满足这样的大愿,所以要遍往一切佛国,供养一切佛,参加一切法会,护持一切佛教;所以要知一切世界的成坏;要知一切众生的心,根性,往业与现行:要灭尽一切众生的烦恼,习气。
菩萨无限而不已的愿望,为了一切的一切。所以,如果一切世界的严净完成,一切众生的解脱完成,我的愿望或者可以满足了。但是,你想我愿望的一切,这一切有限有量吗?从事无限世间的净化,无量众生的解放,我的心整个在这点上,不舍世间的众生,直到无尽的永远。我希望如此,你说我考虑成佛的日子吗?
为一切众生而大愿不已,精进不已,我从世界与众生中,获得无上的安慰。这是离忧安隐幢的真谛,那些急求自证者,是怎样的热恼忧怖啊!
善财!海潮处的佛教,是力的,狂热的,你可以多多去参访!在离此不远的南方,那罗素有毘目瞿沙仙人,伊沙那聚落有胜热婆罗门,他们的作风与我不同,但同样代表佛教的真谛。好在相去不远,天气还早,你今天就过去吧」!
善财接受了她的指示,依依不舍的告辞出来。
善财从普庄严园出来,看看天色还早,就直向那罗素(不懒惰)地方来。转过一个山坡,见山坳里茂林修竹,华香鸟语,好一个清凉自在的世界!樵夫们指点说:「毘目瞿沙师徒门,在那右边的栴檀林里」。
善财就穿过竹园,向栴檀林来。只见毘目瞿沙仙人,三十上下年纪,头上结了丫髻,穿着树皮衣,坐在青绿的草座上。他的学徒们,有着鹿皮衣的,有着树皮衣的,也有编草为衣的。一个个头挽环髻,在他的身前身后,坐着走着。善财恭敬的过去参礼
毘目仙人望着他的徒众说:「难得!难得!这位遍参诸方的童子,已发了菩提心。他要予一切众生以无畏,要深入佛海;光耀智能的朗月,照明世间的黑暗,消灭他的毒热」。
仙众们听了,非常的钦佩善财,大家把香华散在他身上,向他致敬说:「可爱的童子!可敬的童子!我们敬祝你前途的光明。你必然要救护一切众生!你是福德山,智能山,也是明净的智日。我们相信,福德与智慧,必将因你而普及到世间」!
毘目瞿沙在旁说:「是的!你们的敬赞是对的。凡是发心的圣者,他必然要圆净佛道」。善财在礼拜的时候,受到仙众们的敬赞,也没有否认,只是感觉自己责任的无限。他用微笑敬答仙众们的好意,用诚敬谦和向毘目瞿沙请教。
毘目瞿沙说;「我得了无胜幢解脱门,你要了解它,请把右手伸出来」!
仙人用右手紧握善财的右手,刹那间,善财自觉力量充满了身心。觉得自己已到了十方十佛刹微尘数的世界,见佛刹、众会、佛陀的庄严;见佛陀适应众生而说法,一字一句都受持不忘。善财又自觉在这一一世界的一一佛会中,或是一日夜,或是半月一月,百年千年,或是不可说不可说佛刹微尘数劫,在那里见佛、闻法、修学。
善财深入了无胜幢解脱,不再为悠久的时间,广大的空间所胁制,获得普摄诸方与三世无尽的慧光。他金刚一样的坚固不拔,粉碎一切的障碍。智慧的一切明净(普庄严),引出无限的精进,体现净化一切又融摄一切的如空的佛智。
仙人把手一放,善财立刻见自己还是旧样的善财,还在那罗素的林中。仙人笑问道:「善财!你还记得吗」?
善财礼谢说:「这是圣者的慈悲,是圣者胜过一切,一切不能胜过的大力」!
「善财!我所证知的,就是这突破时空限碍的精勤。你的前程无限,你该不断的前进」!
善财参过那罗素,又向伊沙那聚落来。
善财在路上,听说伊沙那(长直)的形势不大安定,现在正陷在狂热的骚动中。一住直前的长期苦干,从路人的表情看起来,着实有点忧虑。善财呢,为了菩萨行的修学,顾不得它是否在骚动,为什么骚动,决意向伊沙那来。
问起胜热婆罗门,知道他就在不远的前方。善财翻过了东南大山,只见胜热在不顾一切苦痛中修行。假如说苦干,这是苦干的榜样了。满山满谷的大火,前方后方,南方北方,延长扩大起来,成为严密而猛烈的火网。大火中白刃相接,筑成剑树与刀山的高峰。胜热与他的同行者,踏上高峻的刀山,跳入火网去。刀山与火网,似乎是他们的安慰。
善财一见,不觉有点战栗,远远的赞叹下拜。胜热见了善财,不息的挥手狂呼:「童子!来!你说;菩萨有隔岸观火的吗?来!你要学菩萨行,修菩萨道,这不难;你能踏上刀山,向大火直跳,我保证能满足你的一切。站得远远的敬礼,这有什么相干?你是菩萨,是童子,那么来!快来!快来」!
这时,善财不免狐疑而踌躇了。人身难得,见佛闻法得善知识的指导,是难而又难。登刀山,入火聚,这不会丧失生命吗?没有这人身,凭什么修行度众生!这怕是魔化的恶知识,是反佛教者,他将引导我走上毁灭,走入恶道,障碍我的修学。善财这么一想,不觉浑身战抖,准备立刻退下来。
「善财!善财!你千万不要那样想」!善财一怔,抬头见云霞缭绕的虚空中,十千梵天在呼唤他。
「善财!这是圣者的金刚般若光;他坚强而勇猛的精进,从没有后退。他要消灭世间的一切贪欲、邪见,解脱老死的怖畏。你认为人身难得:这自然是难得的。但生命是无限的无限;在生命洪流中,这渺小的一生,算得什么!你太为这一生打算了!你不要狐疑,我们,你该是知道的。我们自以为是自在者,是世间的创造者,应该支配世间,是世间的最优胜者。但是胜热婆罗门的苦行,刀山火光震动了我们,使我们忧虑惊惶,寝食不安,拜倒在胜热的跟前。
他呵责我们:你们凭什么创造世界,支配世界?他灭除我们的邪见狂慢,教我们在大慈悲的广大心中,发菩提心。你想:他是魔化的恶知识吗」?
梵天还在劝导,魔王也在虚空中出现了。「善财!你不该怀疑善知识!你可以想我们,障碍他人的解脱自在;凡是要超出我统治的,我就千方百计的障碍他。威胁引诱,唱道和平正义而又为自我的权益而战。总之,隶属我的,就是善,是自在,解脱,就是真理。
但是,婆罗门的苦行,刀兵的火光,使我们的一切,就是崇高的宫殿,尊贵的王冠,也黯淡无色而摇动了。我们开始醒悟,不再乐着统治世间的自由,到婆罗门那里去请教。从此,我们不再障碍他人的进步为善,发菩提心。这样的善知识,你是可以毁谤的吗」?
他化自在天与化乐天,也在空中高呼:「我们利用他人而得的自在,物质的欲乐,是怎样的虚伪!唯有胜热婆罗门战火的光明,使我们走上真自由,真喜乐」。
兜率天也在月光下出来了:「善财哪!圣者的功德不可思议!我们落在自我的解脱中,狗咬枯骨,自以为少欲知足;受了虚诳知足的蒙蔽,不再为无限的光明而努力。胜热的苦行,拯救了我们,击破我们的懈怠。我们走出自己的殿堂来,不再想须臾苟且。我们从胜热那里,了解少欲知足的真谛,获得无限的欢喜」。
东方的空中,三十三天与他的眷属也向善财说:「善财!我们敢凭自己的经验向你作见证。我们生在天朝,从来天国的荣华,使我们憍慢放逸,沉迷在金粉的欲乐中。连释迦佛的教授,也大半遗忘,很少能把它放在心上。阿修罗不断的侵略,不得已高唱和平,文饰自己的懦弱。我们快要从天上落在地上,亏了胜热婆罗门的苦行──刀、火,才恍然警觉。我们不敢乐着天国的五欲,接受他的指导。一切在无常演变中,过去的光荣,瞬息的过去,未来的需要现在来创造。我们舍离自我的欲乐、憍慢、放逸,在不断的恐怖中,坚固我们的菩提心」。三十三天在劝告善财时,把许多曼陀罗华,华雨缤纷的散在胜热的身上。
虚空中,隐隐的神鬼都现出身来。海国的龙王,好作空中袭击的迦楼罗,醉心音乐与跳舞的干闼婆、紧那罗,一个个的忠告善财。天色忽然黯淡了,庞大的丑类,身长八万四千由旬的阿修罗,从东洋大海站起来,一手摸着太阳,发出呀呀的怪声:「善财!他是否魔化的恶知识,我把自己的一切告诉你,你可以自己考虑。我们住在东洋,虽然与天朝有着姻戚的关系,但猜疑憍慢,无限的贪欲,促我们经常向天国进攻,想掠夺占有天宫的一切。有时,损兵折将,战战兢兢的躲在藕丝孔里;有时,美女成为天宫的舞女。但野心不死的我们,还是不断的向天朝骚扰。自从胜热婆罗门的苦行,扇起熊熊的战火,火光震动了我们的老家。大海狂啸了,大地震动了,我们自负的力量,什么也不再存在,我们觉悟而忏悔了!舍离了憍慢、放逸、谄诈、虚诳,从胜热婆罗门的教诲中,获得佛陀利他的十力」。
那时,山谷中,树林中,虚空中,一群群的夜叉、罗刹、鸠盘茶,他们都现身说法:「善财!刀山,大火,是反佛教的吗?你想:我们从前,假借天帝的意旨,吸人的血,吃人的肉,不要说脂膏,有时连枯骨也要吃。世间咒诅我们,怨恨我们,我们反引以为憍傲。胜热的刀锋战火,消灭了我们的鬼性,我们高呼圣者慈悲!我们是愿意忏悔的。我们生起慈愍心,对众生不再敢恼害。忏悔过去的一切,成为佛化的新人」。
空中又有天人在歌唱,他们礼敬胜热婆罗门,欢喜中流着热泪:「圣者!过去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阿鼻等八大地狱中,受赤火的焚烧;八寒地狱中,受狂风、大雪、坚冰的酷虐。我们是饿鬼,贫穷困苦,一切都不是我们所能享受的。我们是畜生,无条件的忍受他们的宰割。唯有圣者刀山火网的光明,解放我们,使我们的痛苦休息。我们真诚的感戴你,信仰你,服从你。现在,我们是从地狱的底层生在天上,享受天堂的幸福。我们知道你的恩德,愿意永远的瞻仰赞叹你!从你修学佛法,发大菩提心」。
香华堆满了刀山火焰,歌音充满了虚空。胜热婆罗门照样的登刀山,入火坑,善财却惭愧无地而忏悔了。他向圣者作礼说:「圣者!我是童子,我是幼稚愚痴。我怀疑你,心中诽谤你,这一切的错误,愿圣者容许我的悔过」!
胜热说:「是的,善财!你真是童子,幼稚愚痴。你应随顺善知识的教诲,一切无疑。应当忏悔。佛法中,有罪当忏悔,忏悔则安乐」。
善财听了,从欢喜中涌出无畏的精进,大踏步的走上刀山,投入火网中去。一到中间,接触了火光,不觉说:「奇哉!奇哉!刀山与火聚,竟是这样的安乐」!
胜热说:「这是你自己所证得的。在不碍性空的般若中,为解脱众生的苦痛,上刀山,入火聚,才是菩萨的快乐自在,这是我的无尽轮解脱门。大菩萨的大精进,还多得很,我也不明白,你该再向南方前进。师子奋迅城的慈行童女,你可以参访去」!
善财感激善知识的开示,热泪横流的别了出来。回望伊沙那的火光,似乎比方才更旺盛了。
伊沙那的教学,使善财不再固执的偏着在佛陀,众会与清净的国土上。
他刺破了分别的想网,知道众生是无我的。一切音声色相,不过是空谷回响,镜中人影,本来无碍,用不着取这个,舍那个。善财的智能,显然是更深刻而无碍了!
到了师子奋迅城,问起慈行童女,这才晓得她是师子幢王的女儿。善财想:王宫,尤其是深宫中的公主,这比不得平常百姓家,可以自由去访问,这怎么办呢?想了好久,也还是毫无办法。后来想,不如到王宫左右去看看,说不定会碰出点机会来。于是善财沿王宫路走去,只见男女老幼,一路上拥挤非凡。善财问起路人,大家说:「我们是进宫去听慈行童女说法的,你难道不想去吗」?
善财听了,真是喜出望外,万料不到师子幢王的王宫,能让老百姓自由出入,能作为教育民众的所在,这是多么平等,多么无碍呀!
善财杂在大众中走,无暇去参观广大精美的全部王宫,一直向说法的讲堂来。讲堂的建筑,华贵富丽而且很特别。地面铺着平正的玻璃,琉璃柱,金刚石的墙壁,阎浮檀金的栏杆、窗子,嵌满了光明闪铄的摩尼珠。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宝镜,也是有嵌的。顶上张起无数宝网,网上挂着金铃。善财进了讲堂,见慈行公主坐在宝座上。她的皮色像真金,配上绀紫色的眼睛,绀青色的头发,确是一位标准的印度美人。她操着流利的梵语,深入浅出的为大众演说。
善财上前去顶礼,请问菩萨道的修法。慈行说:「善财!你问菩萨道吗?千闻不如一见,你先看看我这殿堂的庄严看」!
善财听了,便注意到讲堂的一切。只见一一壁中,一一柱中,一一镜中,一一摩尼中,一一金铃中,都现出种种的图像来。如来最初发心;他在修菩萨行;怎样满足他的大愿;菩提树下成佛;大转*轮:树下北首而卧的是入涅槃:这一切佛因佛果的图像,水中月影一样的隐约而明晰。如果要修学菩萨道,这便是榜样了。
善财细细的观察了一番,又向慈行行礼。她说:「我所弘扬的,是佛化的美术教育,也就是般若的庄严解脱门。善财!你不要以为希奇,这并不是我创作。从前我在三十六恒沙佛那里修学,他们都用不同的方法,引我深入这个法门。我修学充满法喜的正法,是这个;我也弘扬它,使众生得到乐趣充满的佛法。为了这,他们都叫我慈(与人乐)行。我深入这美化的般若中,获得普门陀罗尼,一切都总持不失。我所能说的,就是这样」。
善财听了,礼谢公主的开示,欢欢喜喜的退出王宫来,起身到三眼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