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恶莫作 众善奉行
自净其意 是诸佛教
是孤独还是团结
无尘师来学院之前,还不满三十。一位石渠的金刚上师对她说:“到我这里来!我保证你今生证悟大圆满。”
无尘师犹豫,请一位著名的上师为她观察。
“还是到学院去吧。”那位上师说。
到了学院,她又去问索达吉堪布仁波切,上师仁波切说:“留下来。”
无尘师来学院不久,参加了年末的《大圆满前行》的考试。发奖晚会上,她去上师索达吉堪布仁波切的法座前领奖。
“你来了多久?”上师问。
“一个月。”她说。
“一个月就考了第一名?太厉害了!”上师赞叹。
到学院不到一年,她去找上师仁波切,表示她愿意发心。上师仁波切问她是否愿意整理法本,她又惊又喜,一口答应。
无尘师是硕士毕业,没有学究气,也没有尘世的烟火气。她清新脱俗、光亮夺目,如同天然晶莹透彻的水晶,她的身上,不沾染一点灰尘。
无尘师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开电脑,晚上睡觉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关电脑。她没有时间,除了上师仁波切的课外,不上其他法师和上师的课。
和她同来的道友因闻思优异、人格贤善而成为带班的堪姆、辅导法师,成为人们的瞩目之处,受到道友的恭敬。
她默默无闻,每天反复斟酌上师所讲之法的内容和文字,一遍又一遍修改、确认。她校对已经出版的法本,对将要出版的法本排版。五部大论只听了一个传承。
无尘师去一个道友家,道友正在念诵。
“你在干什么?”她惊讶地问。
“念经。”道友说。
“你在念经?你还念经?!”
道友比她还要惊讶:“你从来不念经?”
“不念。”无尘师脸上发讪,扫视道友的佛台。
“哎呀,你的佛台太庄严了。你还供护法!太随喜了!”
“你不供护法?!”道友问。
“是……”
每年,大鹏山和西山上的草坡从枯黄渐渐转绿,又从碧绿变成火红,渐至枯黄。无尘师无暇眺望或进入其中,她一整天坐在电脑前,为了遮挡光线,她房中的窗帘终日低垂。
她不会做饭,经常用干点和快速面充饥。有人从经堂出来,看见走在前面的背影有些眼熟。虽然是严冬,她却拖了一双单皮鞋,鞋底已经被她踩平,变成了拖鞋。她穿了一双短袜,一只袜筒掉到了脚跟,露出一大截脚裸,比幼羚羊的脚还要纤细。当友人叫她,她转过身来。友人惊骇莫名:
她形销骨立!仿佛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已经不久于世。
她欣喜地问候友人,对此毫无察觉。
后来,上师让他们的部门成立了食堂,她才渐渐恢复了正常。但是,不久,她的肠胃又出了问题,连续几个月拉肚子……
在又一段时间中,她成为饕餮之徒。回家探亲时去医院检查,原来是甲亢。她具足甲亢的一切症状,除了一点——她没有脾气。
医生极为惊讶,这个严重的病人居然还要长途跋涉,从高原到平原,从平原到高原,在广阔的大地上悠游,对自己的健康不以为意!医生不知道,这位在工作上从不间断之人,在长年服用控制甲亢的药物之后,还深受胃痛的折磨。
一年又一年,年终的颁奖晚会越来越隆重。大经堂灯光明亮,喜气洋洋。佛乐声响起,摄像机架在不同的方位工作。
笔考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的道友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走到法座领奖;修行班每日修行座次多、念咒数量大的道友也走上前台;完成五加行的道友领到了加行证;发心人员也集体上前领奖……
无尘师不参加期末的笔考、讲考和背考。
有一次,她报了她正在整理的论典的笔考,一不小心,考了满分。她去领奖,下来后说:“我以后不考了,这样不好,要给别人一点机会。”
当闻思班的道友们树立了空性的见解,修行班的道友生起了无常、苦、空、无我的觉受时,
发心人员——正在黑黢黢油垢满地的食堂捡菜、洗菜、和巨大的面团奋力搏斗;
或者,满脸面粉,满身尘灰,站在汉僧店仓库的长梯尽头把五十斤面粉垒成高墙;
头戴安全帽,踏在泥浆中,日夜在工地监工、指挥;
驾驶着大货车在去成都的盘山公路上拐弯;
运送急病患者下山,夜里十二点或一点在途中一家灯光昏暗的汽车旅馆歇息;
每天为了讲法光碟中的字幕绞尽脑汁;
在电脑前将表格上的一格数字看成另一格;
在电话中被学员警告:“你知道我们共修要克服多大的困难吗?请体谅我们好不好?在一个月内不要给我们打电话、发短信!”
或者,每天在同一时间走进小经堂,在众人的弯腰恭敬中坐上法座,不断重复中观、前行等法义,听到自己讲法的声音在经堂上空回响……
有人听上师的法,来学院出家,管家让他发心,他对管家通牒:
“我是来修行的,不是来干活的,我在这里呆一天,就修行一天,决不会发心!”
有人被询问是否愿意发心,他说,等有了一定的闻思基础,愿意为上师的弘法事业发心。
发心一年、两年、三年容易,长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同样劳动之后,发心人员身心疲惫,出现各种病症,终日散乱,不再习惯于闻法、看书、打坐修行……
他们焦虑,焦虑并幻想:
在自己的屋顶上建一个玻璃房,有一天他们会坐在里面观望虚空;在他们的院子里造一个阳光棚,有一天他们能在其中享受阳光。
他们早上起床,将纯净的泉水注入银质水杯;在高脚铜灯中倒入融化的酥油;在檀木香炉中点上一支纯粹的藏香或上乘的印度香。
他们的佛台整洁、庄严。他们在诸佛菩萨的环绕下,在他们小小的无量宫中,坐在蒲团上,观想他们的本尊及和本尊无二无别的上师。
他们希望有这样的时间:能够念诵上师的长寿祈祷文,以七支供供养上师,通过道灌顶,上师融入他们心中,他们安住在与上师无二无别的境界中…… 这是最好的休息。
他们幻想并渴望:
他们闻思,闻思之后修行,每天四座。在夜晚之时,方才走出他们的无量殿,去龙泉水打水、去厕所倒马桶……
他们每天只做这一件事——在座上观修或安住、在座下看书或念咒,只是这一件事,直到生命结束,带着他们相续中生起的空性的觉受离开世间。
他们常说:“等哪一天,我不发心了,我要……”
有人离开了,没有获得休息和修行,换上了他们以前曾经脱下的服装;
有人四方漂流;
有人不顾上师仁波切的不悦和制止,退出发心行列。虽然没有离开学院,却没有实现他们的幻想,坐在蒲团上,生不起任何修行的觉受……
有一年换届,上师仁波切集中了弘法楼的发心人员。上师说:“如果对你们没有利益,我不会让你们发心。你们的发心,对你们未来生生世世的弘法利生是一个很好的缘起……”
上师在经堂说:“拉萨有一个人,用自己所有的钱建立了一个小学。他的小学的宗旨是:你很棒,因为你能帮助众生。”
对大多数人来说,利己和利他是两件不同的事。一个人越是放下自己,他离菩萨的果位就越近。但是,又有谁能放下自己的成就,哪怕是为了恩德深重的上师!
无尘师铭刻着友人的经历:当友人拒绝上师任命她为管家,希望自己能闻思修行时,上师说:原来在你心里,众生和你相比,还是你重要啊。
她搜集的网页中,有一个短文,陈履安向DB法王求法:“我该修什么法?”
“帮我做事。”法王坚定有力地說。那年DB法王12岁。陈履安至今依教奉行,以师志为己志。
上师如意宝曾经讲过:“真正利益众生的上师在做任何一件事情时,弟子都不能放过,不管是以人力还是财力,都应跟上师结上缘,那自己的发心水滴已经融入到上师广大无边的功德海当中,这样的功德远远超过以自我为中心而造作的善根。”
她伸出手,人们看到她黢黑的袖口。“你还是把这件衣服洗一下吧。”友人央求她。“不。”她笑着逃走。她三年洗一次大氅和人造毛僧衣。
对她所整理的法本的不同意见反馈到她那里,她并不因此沮丧,也不因她没有通达五部大论而退缩。她说:“如果我不发心,我不会做错;只要我做事,错是难免的。”
道友对她误会,各种烦恼和不满的情绪反映到她那里,她并不因此失望。“这是很正常的,”她说。
她鼓励、呵护身边的道友,提供种种方便。她对文字、意义和各方面的建议出乎意料地准确,对人的看法一针见血。当道友拒绝她的意见时,她并不坚持、在意。
当涉及上师弘法事业一些重大问题时,她不因和自己无关而漠不关心,而是直接向上师提出她的看法。她说:“我最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一位合作的道友想修行,准备离开发心岗位,离开学院。她说:“做什么不是修行?”
一位年轻的僧人为了没有时间闻思而痛苦,她劝慰她:
“闻思、修行和发心都很好。你在做一件事时,就把一件事做好。这是你现在的因缘。不然,你发心时想闻思,闻思时想修行,修行时想发心。你现在发心,就要以发心为主。你以后有机会修行时,即使再想回到过去,尽心尽力发心,也不一定有机会。”
无尘师整理的法本,如同她本人,天然圆成,不留下任何造作的痕迹。上师仁波切的每一句法语都是修行的窍诀,她在长年反复思维、斟酌、整理成文本的过程中,将之融入到自己的相续,成为她的心的一部分。
她满怀崇敬、感恩,急于和大家分享。她以她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将它们整理成文。无量众生通过她的用心,触悟到上师教言中的甚深意义,改变了他们的此生。
在另一个道场,一位友人为她在家时所造的罪业悔恨,担心命终堕落地狱。她的上师说:“在整理完这两个法本之后,你的罪业能够清净。”
没有人知道,曾经,她因为没有闻思修的时间转辗反侧,难以成眠。她痛苦地想了很久,发了一个愿:为了上师传讲的法能够融入到无量众生的心中,她愿意此生不成就。
无尘师没有时间闻思修行,但她有闻思修行的果——降伏自心、利益众生。
----《行者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