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是这份弘法的急迫与饥渴,
迫使他生存下来,
传法变成他的呼吸。
在西藏地区的三大哲学家,一位往生、一位半身残废,如今只剩下堪布贡噶旺秋,他是我们西藏人可引以为傲地拿来与印度哲学家相抗衡的极少数学者之一,对於哲学辨析的縝密度,我尚未遇见比他更高明的!
这是一个发生在现实中的真实故事。
第二世宗萨钦哲•确吉罗卓仁波切在四川,青海等地有不少弟子,在文革期间,大部分出家僧众都被勒令还俗,其中有一些还被批斗,一直羁押在狱中,受到很多非人的折磨。这其中有不少弟子因承受不住而纷纷辞世。
有一位大堪布贡噶旺秋仁波切,是第二世宗萨钦哲•确吉罗卓仁波切的近侍,在文革中也受到了迫害,一直羁押在狱中二十多年,受到很多伤害,其中一只眼睛还被弄瞎了。等到落实平反政策从牢狱脱身返家时,已经50多岁,父母早已离世,家中只剩下一个孤寡妹妹还活着,另外就是村里分给的两亩薄田。
这一世的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一直关注着他的弟子们,多年前就不断打听他们的消息。当听说这位贡噶旺秋大堪布还在世时,就想方设法托人带了一封信给他,请他到印度来帮忙建立佛学院和闭关中心。因为宗萨仁波切急缺人手来辅助弘法事业,而这位大堪布的学识和品德,曾受到第二世宗萨钦哲•确吉罗卓的认可和赞叹。
当贡噶旺秋仁波切接到这封信时,已是时隔一年了。此时的老堪布满身伤病,经济拮据,却二话不说,将田产交给妹妹,然后孤身一人徒步上路了。经过一年多的长途跋涉,贡噶旺秋仁波切奇迹般地从四川翻越了雪山,凭两只脚硬是带着伤病之躯,来到了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面前。见到宗萨仁波切后,很虔诚地向宗萨顶礼,亲吻仁波切的脚面。
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看着他上一世的弟子,充满感动。在了解他的经历后,很关切地问他:“当你在受到种种迫害时,你害怕了吗?”
老堪布当时的回答,令四座动容:“在当时,我最害怕心中会忍不住对他们生起怨恨,而丧失了慈悲心。幸好有上师的加持,我没有毁犯菩提心的戒律。”
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大为赞叹,称他的菩提心修行在众弟子中最殊胜。后来这位贡噶旺秋大堪布就留在宗萨仁波切的身边,帮他建立起了印度的闭关中心和佛学院,其菩提心的教授,利益了很多前去修学的信众。
堪布贡噶旺秋仁波切说过:『我是个年纪很大、行将就木的人,心中总是想着:「若是我明天就要死亡,今天多少再讲一些佛法,对众生多少也有一些帮助。」』堪布贡噶旺秋就是这样一个大慈悲的人。如果说诸佛、菩萨的大愿在我们这些佛子心中是如须弥山般高远的话,那么堪布贡噶旺秋仁波切在狱中每天念诵的转恶缘为道发愿文,更让人感到一种可以触摸到的慈悲。以下为仁波切在狱中每天念诵的发愿文,让人震撼、自省。
转恶缘为道发愿文
-堪布贡噶旺秋仁波切-
皈依上師三寶
以慈心、悲心和菩提心,
對迷惑不知自己本來面目,
而生輪迴幻相的如母眾生,發此善願。
願 我的身體、受用、語言、
心意和三世所造善根,
都成為無量眾生,從輪迴中解脫、
證圓滿菩提的因。
有些人因我而生信心
有些人因我而生貪心
更有些人因我而生瞋心
不管他們生什麼心,跟我結什麼縁
只要跟我結上縁的眾生
願 他們都因此而成佛,使此縁富深長意義。
雖然我沒有造惡
但他人卻生瞋心視我為殺父仇人的屠夫,
直接或間接地攻擊我,
願 有天我能以法讓他滿足。
以餵養豬狗般供地供給我衣食臥具
怒目打罵、凌辱毁謗、揭發我過失等,
這些令人生畏懼的一切行為,
願 都成為成佛的因。
因往昔我造業傷害他人,
今日我受業果遭他傷害,
願 此成為善因,將來無害于他。
身體是輪迴中一切傷害的因,
深知自取的身體讓自己受苦之後,
願 所受的苦成為菩提道的助伴。
因我的善及清淨的增上意樂力
願 以父母兄弟姐妹為首
之慈愛親人和一切有縁者,
都往生西方極樂世界。
願 無吝惜施我衣食、藥物、
金銀等財物之男女檀越,
圓滿布施,令佛歡喜。
願 供給坐臥寢具、生計資具,
疾病時給予慈愛照顧且
對我恭敬之服侍者,持戒圓滿得相好之身。
眾生多生為我父母,我卻無慈愛心,
無珍惜的
役使騎乘、馱運,吃喝其血肉及奶,
願 他們圓滿忍辱儘速成佛。
總之,願
所有與我有縁之眾生永不堕惡道,
生生世世值佛出世、
聞佛說法、發菩提心成佛。
願 我日後一旦
如文殊、普賢、觀音等菩薩時,
如所發願般,成為等虛空眾生的怙主。
因上師三寶的慈悲以及業果無欺的真實力,
願 我熱忱所發之願都達成。
(堪布贡噶旺秋仁波切在狱中二十一年,每天念诵的发愿文)
我的堪布——贡噶旺秋
一九八二年锡金西部地方的一个秋末午後,由於我与我的许多老师们的衷心期盼,刚从学校毕业的我,试图在锡金的西部地方,设立一个传统的佛学院,重建文化大革命时期在西藏被毁的宗萨大学。在这样一个简单的乡间,只有一个小房子和几个出家僧的我,想完成这份工作,还真有点为难。事实上,我连教书的老师都尚未有著落。
这天,正站在我那阴暗的小房间里发愁,身边围绕著几个无计可施的出家伙伴们,和一堆堆散乱四处的帐单与文件。突然,冒出一个浑身包裹著破布片,又瘦又弱的老先生,见到我倒头就拜,满眼含泪地向我献哈达,激动得挤不出一个字。我诧异地望著这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物,不断的追问下,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让人大吃一惊的答案——西藏来的贡噶旺秋。
那时,西藏刚刚开放,中印双边的通讯情况无法确知,一年之前,我曾试探性的写了一封信,陈述我建校的愿望,寄到学术地位崇高的宗萨大学,属名三位传闻历经多年劳改,仍尚在人间的杰出学者。当时西藏地方那高深莫测的情势,很难想像出我那封地址是否有效的信,能够到达目的地的机率有多麼小。而今,我惊奇的望着站在面前的,看似衣衫褴褛的乞丐,竟是那三位著名的学者之一,一个地位崇高的堪布,不禁狐疑,那流个不停的泪,究竟是因为重见上师转世(宗萨仁波切是堪布贡噶旺秋的上师-蒋扬钦哲确吉罗卓的转世)的喜悦,还是因为忆及上师之种种的深切伤怀。堪布泪眼婆娑地,断断续续述说著他的艰辛之旅与此行的目的。
堪布贡噶旺秋在监牢里待了二十一年,直到一九八0年,经由牢里的传闻,才得知上师蒋扬钦哲确吉罗卓的往生及转世。得悉我建校的愿望,便决定了这次印度之旅。一九八一年初,被释放之时,便立即前往协助妹妹盖房子,这是他唯一存活的亲人。之後,便一直闭门潜修,直到接获我邀请前往印度的信函,便急促地开始计划离开藏区。当时,藏区的情势仍十分敏感,人与人之间尚弥漫著沈重的恐惧气息,未雨绸缪之计,堪布贡噶旺秋悄悄地出走,让村民以为他仍在闭关中,以免引起村里骚动。
於是,展开了第一站的北藏拉萨之旅,一路蜷缩在卡车的後车厢,行走了许多天。在此,堪布贡噶旺秋片段地拼凑他旅程的详细位置,为避开监视,他舍弃方便常用的路径,而选择了长途跋涉,经凯拉克山(MountKialach)步行到印度。这是一段非常艰辛的长程旅行,若非同行藏胞的慷慨与仁慈,堪布恐怕无法活著走完这段旅程。跨越西藏与尼泊尔的边境之时,是让堪布贡噶旺秋最感恐惧的时刻,桥两边村庄的紧张对峙互相监视,逼使堪布躲入大片羊群之中,避开了被发现的恐惧。当他双脚踏上尼泊尔的国土,顿感这趟路程的最大障碍已过。
全程七个月的步行,体能衰疲的老堪布,在抵达後只休息了两天,便全然地投入建校的工作。我们只有少数的不同年龄的工作者,睡觉的房舍都不敷使用,更别提盖学校了,我的卧室变成教室,收容了来自极少的藏族难民的二十个学生,就这样因陋就简地成立了学校。
在这草创期间的第一个月,堪布贡噶旺秋的健康情形非常糟糕,却一再地拒绝休息,认为年事已高,需尽快的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也许就是这份弘法的急迫与饥渴,迫使他生存下来,传法变成他的呼吸。後来我听说,在堪布贡噶旺秋被关期间,所有佛经早已被毁的情形之下,曾讲述全套的经典哲理给狱友们听,自始至终毫无遗漏地口述。在堪布贡噶旺秋的卓越教学并戒律严谨的管束之下,学校迅速地发展,而从锡金迁移到印度比尔。自此,在堪布贡噶旺秋弘法的虔诚专注之下,带领出十多位的堪布(相当於藏传佛学院的博士学位)。
堪布贡噶旺秋教会我三件事,他的弘法超凡意志力,他对上师的纯然虔敬,及对释迦牟尼佛的极度忠诚,我全心的希望,能有更多的众生像他一样,我希望自己能够像他一样。
瞻仰堪仁波切貢噶旺秋牙舍利
堪仁波切貢噶旺秋略傳
堪布貢噶旺秋仁波切西元1920年出生於西藏昌都德格江達的農家中,父親名索滇,母親名阿雅。堪仁波切從小事親至孝,五歲起就幫助父母看顧牛羊,受父母的影響,小小的年紀就喜歡三寶,而且一心一意想出家,但因排行老大,需幫助父母親照料家事,所以直到十八歲才如願以償,於父親所希望的薩迦派多系寺出家。堪仁波切他說:那一天心中生起難以形容的喜悅。
當年於堪布索巴雷謝前受沙彌戒,二十歲於蔣巴南卡.袞桑滇貝賈參前受比丘戒,二十二歲時上師堪布圖滇賈參接受欽哲確吉羅卓仁波切的邀請,前往宗薩康傑佛學院任教,因而隨行前往,得以見到欽哲確吉羅卓仁波切,獲得攝受,於其跟前得到許多密法的灌頂、口傳和教授。除此之外堪仁波切於康傑佛學院精進學習經論長達八年之久,這期間還當堪布圖滇賈參的侍者,為堪布敷座舖被、倒茶、備餐;在佛學院研讀三年後,於二十五歲時,因成績優異,被選為複講師,一共擔任了五年,極受學生的愛戴和尊敬。當侍者又要準備複講的功課,還有自己本身的功課要預、複習,因此常犠牲睡眠的時間來準備,經常不寬衣解帶和衣而睡。當時沒有電燈,晚上讀書都是靠點油燈,油快燒完時,就添加糌粑裡的奶油繼續燒。天亮時燈盞往往一半都是糌粑,有時甚至貧困到藉著月光讀書。雖然如此刻苦學習,但是堪仁波切說:這是他一生中最豐富且快樂的日子,他今生在經教上的成就,都是靠宗薩康傑佛學院這段期間的用功與學習。不只努力學習經論,還將所學融入日常生活中,經常觀照心念,有一次因為自己成績優異,表現不錯,對自己感到滿意,甚至生起驕傲之心,這時立刻察覺此慢心,用自他交換降伏,從此例就可得知堪仁波切時時具正知正念。還有平常如廁時,會順便去繞塔,複講時,也是先繞寺、繞塔後,再去複講,回來時也是一樣,絶不浪費一分一秒,所有心念都專注在法上。由此奠定了堪仁波切日後解行的基礎。三十歲隨著堪布圖滇賈參回到多系寺,被任命為多系寺的堪布。
三十六歲時,瓦拉寺新建佛學院,上師堪布圖滇賈參指派他到瓦拉寺任教,雖然當時西藏時局已動盪不安,但是他仍承諾上師:「除非戰爭真的來臨,否則不會離開瓦拉寺。」他也信守諾言,后被捕時心中想:我沒有做傷人的事情也沒有做違害國家社會的事情,自己遵照上師的囑咐留在寺院而被捕,心安理得。
從此開始漫長的二十年獄中歲月,充滿無邊恐懼與險阻,但堪仁波切總想寂天菩薩說:「往昔曾對眾生,行如是之傷害,因傷害諸有情,我理應受此難。」因而努力地依獄方之要求勞動,以淨除過去世所造的惡業,心情平靜。當遇到被凌辱傷害時,心中不會責怪他們,想他們要養家活口,不可以沒有這份工作,最不好的就是不相信三寶,不相信有過去世、未來世,不相信業果的邪見,因此當他獲得自由時,即盡力地為想聽業果和佛法之人講說,那怕只有一人聽,他也會喜悅地為他講說。
當身體苦受煎熬時,常想到過去祖師大德的事蹟,像阿里王智光為了迎請阿底峽尊者入藏弘揚佛法,犠牲了自己的生命,現在自己所受的苦怎麼能跟他比;毘盧遮那譯師被信奉苯教的臣妃關到地窖,搜集全村的蝨子丟到地窖裡咬他,如此他還能教導出一位非常出色的譯師弟子,現在自己身上被一些蝨子咬,又算什麼呢…等等來激勵自己。還有堪仁波切在入獄後,就寫下了轉惡縁為道的發願文,每天唸誦,借此砥勵自己,不讓自己對傷害之人失去慈心、悲心和菩提心。因此二十年的獄中歲月不但沒有讓堪仁波切對上師、三寶失去信心,對眾生失去悲心,反而信心、悲心更加堅定。就如寂天菩薩在入菩薩行論中所說般,菩薩不管遇到任何違縁、障礙、傷害,都不會改變而捨棄菩提道,不但不生怯懦、怠惰、厭煩的不善心念,為利眾生意欲盡速圓滿菩提的精進善根,反而增加,就像森林著火,大風吹來只會助長火勢,絶不會讓火熄滅。堪仁波切真是一位活菩薩。
堪仁波切六十一歲出獄後,因為上師轉世(第三世宗薩欽哲仁波切)的召喚,不顧自己身體的老邁衰弱,抱著縱使死在路上也無憾的決心,從家鄉獨自翻山越嶺,步行七個月到達錫金,謁見欽哲仁波切,幫助上師在印度重建並恢復宗薩康傑佛學院的法脈,一人教授十八部大論達十二年之久,培育出無數的堪布,在世界各地講授佛法,之後為了讓學僧有更好的學習環境,於七十九歲時發願興建能容納一千名學僧的佛學院,八十四歲時占地十二英畝的新佛學院落成,禮請八十八歲薩迦法王和所有薩迦派的上師舉行開光典禮並請薩迦法王於開光典禮後為數千人傳授道果教學釋。興建新佛學院、落成和開光典禮的所有經費全由他一人到國外講經籌措,真是為法忘軀,當他的心願全部完成後,於2008年5月25日捨報,心融入法界、示現圓寂。雖然再也看不到他的慈悲容顏,但他為了讓加持進入具信弟子的相續中,生前拔下的兩顆牙齒長出六顆舍利子,荼毘後,還留下一顆心臟,似乎仍在跳動著他永無止盡的深悲宏願,他留下來的法教和典範將永垂不朽。